“嗯,”顾承锐理了理宁知然有些日子没剪的发尾,“尤其他还有长长的聪明毛。”
宁知然一边等他穿衣服,一边讲起烦恼:“我感觉自己只消费不生产这么久,总有种坐吃山空的负疚感。”
顾承锐推着他的后肩,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夹着他向外走:“第一,你不是脱产,你有给身边的人带来情绪价值,这比业绩上几个数字可贵也难得多了;第二,没有人是天生打工圣体,如果你实在觉得没法心安理得享受花花世界,我们可以去比较原生态的地方住段时间。”
“原生态的地方”指的是顾承锐父亲的老家漳州乡下,某个风景很好的村子里的某座商业化并不充分的圆形土楼,只偶尔有游客造访,其中还留着不少住户。客家人重宗族,顾承锐他爸虽然离乡快四十年,但却一直留着房子,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看。
当地产一种叫“白芽奇兰”的乌龙茶,他们搬进去时正赶上晒青的季节,现代技术有遮雨房里照暖灯,或者用热风机吹,可是一来上了年纪的人不愿用,二来没有什么比得上阳光这座天然烤炉的烘焙,于是天井内外,到处飘散着浓郁的花果香气。
土楼这类典型的闽南民居布局十分特别,底层是祖堂、各家客厅、厨房与卫生间,二层是粮仓,三层四层是卧室,每层均有数十个开间,呈环形分布。
宁知然的生长环境虽然拮据,毕竟也是“城”中村,没有真正在乡村居住过。但顾承锐说得不错,当远离了典型都市中产的生活方式、每天三餐都自己下楼做、除了给左邻右舍帮忙就是听老人们聊天、余下时间全部用来放空发呆,宁知然的负疚感很快横扫一空。他意识到被“脑力劳动”裹挟得有点太久,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也可以享受机械、重复的体力劳动。
春夏之交,落雨无常,从院中抢救晾晒茶叶的过程总像一场竞速赛,土楼里以此为生的大部分是阿姨辈,他们两个青年劳力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从天色风云骤变就开始争分夺秒,直到最后一个茶扁被护在怀里运回廊下,水珠已经噼里啪啦把衣服后背砸得透明,下一秒暴雨倾盆,大家一起拍手大笑,所有人都很满足。
宁知然和隔壁阿婆学了制茶的下一道流程“揉捻”手法,整天坐在底层屋檐下,把自己浑身都浸出一阵兰香。顾承锐此行一样也带着工作任务,偶尔藏在天井的另一边,悄无声息地拍他。宁知然沉在手上的活里,总不觉,觉了就略歪着脑袋、掀起眼睛看他,微笑着向他摇摇头,到底不愿意拿脸入镜。顾承锐便换了设备,将镜头对准他的手,不再给那豆沙色的嘴唇私人特写。
土楼网不好,所以顾承锐随手拍下宁知然,总是airdrop给他,宁知然余光瞟见手机屏幕一亮,抬头就见顾承锐在二楼向他招手,接收照片一看,是自己毛茸茸的发顶。
更多时候,宁知然是找不到顾承锐的,他在明处,对方不知为了取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暗处,宁知然总是固定不变的圆心,顾承锐却成了那个圆周上行踪不定的动点p了。
过了小半月,有天夜里,走廊里架起小型电烤炉自制烧烤,两瓶冰啤酒,切半盘西瓜,再切半盘番石榴撒上甘梅粉。
顾承锐坐在炉子一侧,等饭熟的间隙,给宁知然甩过一个链接来。
宁知然点进去,居然是一个科普类小程序。主角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像素风小蜗牛,用户可以跟着小蜗牛的爬行轨迹,全景了解到土楼的内外部构造,建筑的每一个模块都被拆解开,分别点击,就会看到小蜗牛戴着眼镜拿着教鞭,站在黑板前介绍基本信息,配图的实景照片大概就是顾承锐这些日子拍的。
他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惊喜道:“这是你们工作室做的吗?”
顾承锐回答:“卡通形象是美工设计的,程序是我和技术一起写的。”
宁知然挑眉,宇宙的尽头是转码,看起来在漫长的循环里,学到不会随着时空刷新而消失的知识技能的人不止他一个。
“我想慢慢把以前、以后每一次行程的攻略都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可视化,不再是白纸黑字pdf,逐渐构建起属于蜗牛的三维宇宙,名字取个‘旅行小蜗’或者‘奇迹蜗蜗环游世界’或者别的什么。”
宁知然轻戳了那只蜗牛两下,蜗牛先是迅速把自己蜷进壳里,过了两秒钟,没有接收到更多互动信号,它探出头来、左右看看,舒展开身体,继续在首页缓慢地爬行起来。
“为什么要选这个做卡通形象?你别告诉我是因为海绵宝宝的版权你拿不到。”
顾承锐故作神秘:“你再仔细观察一下呢?”
宁知然凝神看了一会,忽然发现蜗牛壳的纹路有点特别:“这是斐波那契螺旋纹吗?”
顾承锐点头:“我和美工聊天时的设计理念大概就是,小蜗牛看不见自己的壳,总是觉得沉甸甸压在身上甚至有点累赘,可却不知道它的壳其实正是黄金分割比例的避风港,而它自己本身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宁知然望着他被猩红的电碳火映亮的双眸,忍不住问:“谁给你的灵感?”
顾承锐眼睛一转,用顾左右而言他的神色看了看四周,努力压下嘴角向上的弧度:“那不能告诉你,谁是我的缪斯谁当然自己心里清楚。”
炉子上烤肉开始冒香气,顾承锐撒上料,拿纸巾包住签尾递给宁知然,递出去却立刻反悔:“哎,那串白肉少一点,不腻,你吃那个。”
宁知然有点无奈:“这有什么区别嘛。”
顾承锐顿了顿,也自嘲一样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本能地……总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宁知然听罢,也愣住。说不感动是假的,可顾承锐也不过是将两人相识数年以来,他种种行事的准则讲出来而已。
他脱口而出:“你早已经把最好的东西给过我了。”
顾承锐定定地回望他:“是什么呢?我的爱?或者我?”
宁知然下意识想答应,但“嗯”字含在唇齿间,却惊觉他犹豫了,考量了,顾虑了,为了一个更直指本心的答案。
半晌,他轻声说:“是最好的我自己。”
宁知然默默进食,思索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铺陈开自己的心:“大学时我总是时刻在掂量着,虽然经济条件上无法与你相配,其他条件我是否不那么逊色?出色的长相,聪明的头脑,努力上进……像加砝码一样一件件数着,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你喜欢我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理由,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可能——只因为我是我自己,就已经足够值得被喜欢、被爱着,什么附加条件都不需要。”
顾承锐用鼻音应了一声,肯定道:“那段恋情的末尾,我其实就是在这样爱着你。在我‘各取所需’的爱情观里,时至那一阶段,我对你的需求就只是‘宁知然’三个字本身,不用你偿还些什么,不用你总在意别人的评价,不用你总担心我们两人是否般配。”
宁知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姐姐的爱和这一点也不一样。她给我的是最典型的tough love,在我成长过程中她从没有对我满意过,没有夸奖称赞,只有‘你就这么知足了吗’和‘你就不能做得更好了吗’。可这已经是我过往人生中唯一得到的、无限接近于爱的感情,也的确迫使我摘取了更多世俗意义上的成就,所以我过去那么依赖她,至今也一直感激她。”
“但于当年的你而言,我只需要存在着就会被你爱着——甚至这种‘存在’不一定非要物质的,做个不恰当的假设,我如果在那个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死了,那真是要变成早逝白月光被你爱余生一辈子了。”
顾承锐有些感慨,他们是真的走到能完全心平气和地复盘、剖析、交心到这种深度,不知是该惋惜它的迟到,还是该庆幸它来的时机正好。
那时宁知然没能想通这一点:顾承锐只需要他做自己,而他却对那个自己难以悦纳又无力改变、更不会处理由此产生的焦虑,只能将它们加诸顾承锐之身,导致顾承锐不仅失去了他需要的那个伴侣“宁知然”,还同时获赠一箩筐无谓的负面情绪,最后只能走向分手的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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