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该来的总归躲不掉,他呆在原地,想起顾承锐来。
想到第二十秒,手机振动,顾承锐的视频电话来了,张口就是“好想你”。
之前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宁知然没空动这心思,偶尔给顾承锐发消息他也不会立刻回,但每晚必打视频来,哪怕只说两句话;甚至如果宁知然困得已经睡着,连灯也懒得开,顾承锐便只听一听他的声音。
顾承锐的通话背景是深圳的家,宁知然早已通过镜头参观过他中学六年住的房间,看过他少年时代的照片。窗外是万家灯火、钢铁森林,瞧不出和在思明区的公寓有什么区别,不像宁知然身后,每一个角度都破烂得各有千秋。
他干巴巴地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问完,才后知后觉自己语调里带一种不显的落寞,颇有些望夫石的意味,悚然一抖。
但顾承锐极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瞬间挑眉,爱怜地叹气:“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要直奔机场了。”
宁知然立刻把镜头切到反面,掩饰道:“我洗漱去。”
他拉上窗帘,火速洗脸刷牙关灯上床,期间倒是没忘把手机一直揣在兜里,听顾承锐在对面叫“怎么黑屏了”“我最晚初二一定回去到你家接你好不好”“你别挂我还有好玩的要给你看”。
等他再次拿出手机,发现顾承锐也把镜头翻转了过去,刚过零点,禁燃爆竹的都市却又斥巨资在海边办烟花秀,半包围式的巨大落地窗视野极佳,绚烂火花就绽开在触手可及之处,仿佛专为这一户人家而放。
“新年快乐,”顾承锐说,“宝宝,再让我看看你。”
宁知然慢条斯理地把镜头转回来,屏幕的白光映亮他的小半张脸。倦意袭来,他眨眼的频率渐渐变低,眼皮变沉,顾承锐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到彻底陷入沉眠时,宁知然的耳朵里、脑海里、梦境里和心里,全部只剩下顾承锐的呼吸声。
春天是厦门的花季,校园内棕榈常绿,虽然阴雨缠绵,但炮仗花和三角梅已开得随处可见。
这大半年来,顾承锐外出拍摄基本都在周中,本就是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宁知然的日子,所以他随便编个理由都能搪塞过去,宁知然也不戳穿他,默默做着无名观众。
直到他发现自己偶然出现在了镜头中。
顾承锐一连半月早出晚归,跑到筼筜湖蹲守白鹭。某次他带宁知然同去,正值日落后不久的“蓝调时刻”,宁知然发现他没吃饭,便步行到便利店给他买了俩包子,回来时沿着堤岸慢慢地走,一点点走进顾承锐的视野里,脸看不清,只有轻盈的步态,细长的痕影,和手中那装着简陋晚餐的塑料袋。
一个在短视频时代显得冗余、漫长的定格镜头,顾承锐一秒钟都没有剪,全部放进了视频中。
他给这一期取名叫“我拍到了真正的白鹭”。
刷到这条视频正是午休时间,在法学院四楼的图书馆室外,一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能看得见海的阳台,宁知然背书背累了玩手机,顾承锐靠在他怀里睡觉。
那一分钟被宁知然翻来覆去,拉了好几遍进度条。他试着去找其他值得聚焦的景与物,无果,事实就是顾承锐只想拍他,宁知然是他眼中唯一主角哪怕只有一分钟。
他按灭了手机,凝视了一会顾承锐的睡容,低头,吹了吹他的睫毛。
宁知然家所在的区域虽然市井,但也足够有烟火气,顾承锐上门多了,宁知然有时会带他光顾附近开了几十年、他从小吃到大的苍蝇馆子,点韭菜盒子、鸡蛋汉堡、炒粿条,再去隔壁糖水铺买两碗四果汤。
顾承锐再次偶遇宁知然的父亲,就是在这种场合。
这一次男人倒没有喝醉,甚至若不是看见了顾承锐的脸,他都未必会进店来搭理宁知然一下。
四座食客全都是相熟街坊,谁不知道宁知然家情况,老板甚至打算暗戳戳赶人,就怕男人发疯砸了店里东西。
宁知然冷冷叫了一声“爸”,父亲充耳不闻,只是走近桌旁,上下打量顾承锐。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简直不知何为顾忌、何为廉耻,直问宁知然:“你就是卖屁股给他了?”
宁知然僵了几秒,哽一下,反胃感如潮汐倒卷,几秒钟后,他直接呕在了碗里。
顾承锐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把纸巾和水递到对面。
宁知然大概猜到了父亲是怎么知道的——前些日子社团活动,在学校标志性的芙蓉隧道里画彩绘,顾承锐来找他时顺便帮着打了打下手。社长平时玩拍立得,见两人关系亲昵,便抓拍了几张合影,私下送给了宁知然。
高校里这年头的同性情侣十分常见,特别在宁知然他们这种社科专业,讲八卦时提起某人“对象”,都要多余问一句“男的女的”,其实无须掩饰。
宁知然也就没想那么多,带回家,随手搁在桌上。父亲几乎不进他的房间,进去大概也只为翻钱,便这么被看到了。
店里鸦雀无声,不少朴实了一辈子的大爷大妈估计都不知道“卖屁股”是什么意思。但男人“详尽”的解释说明还远未停止。
他的问题连珠炮般砸下来,宁知然只觉两耳嗡鸣:“你不要犯蠢白给他操吧,他有没有给你买房子?车呢?也没有?表总有吧?”
“人家攀上阔佬生一个儿子能拿几百上千万,你呢?你能给他生出儿子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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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给点评……不能给点给点给点评……不是写太健全的东西就是没法引起大家的表达……不是该写点报社狗血的东西…
第23章 厦园 08
父亲问出最后一句时,脸冲着宁知然,手直指顾承锐。围观客人们茫然半晌,才领悟到网上讲的“同性恋”活生生跑到自己眼前来了,宁家成绩模样都特别好的小儿子是同性恋,会和与他坐在一桌的那男孩……上床。
宁知然很清楚父亲对待他和顾承锐关系的态度——世俗眼光诚可贵,传宗接代价更高,可若为儿子攀上高枝做了凤凰故,那么二者皆可抛。如果宁知然真是被顾承锐包养,能把真金白银拿到手,那邻里的非议与“断子绝孙”的隐患都不值一提,父亲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是去卖屁股还是卖肾。
就像当年锲而不舍、赔上了母亲性命生下他这个儿子来,可因为没有钱,不也一样是吃着拳头长大。
呕吐让宁知然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恍惚中感觉顾承锐从对面来到了他身旁,丝毫不在意店内一道道充满窥私欲的视线。
他捋着宁知然后背,抽了几张湿巾,给他擦脸,擦嘴,擦眼睛,判断他的想法,耳语:“你想走吗?我们走?”
宁知然擦去生理性泪水,看清身边人,顾承锐凑得极近,微微矮下肩来,全心全意地望住他,好第一时间体察到他的情绪变化。
不知是因为顾承锐使用了“我们”这个称谓,还是因为他旁若无人的注目,宁知然怔了怔,忽然横里生出一股豁出去的勇气来。
他无力去伶牙俐齿地争辩什么,不善意的打量与凝视如芒在背,宁知然能够做出的、对父亲最大限度的抗议,只是拽过顾承锐的肩膀,几乎是把自己的嘴唇撞上去,第一次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站起身,要拉顾承锐离开,后者愣了半秒,却没有立刻挪步。
顾承锐想起上一次,宁知然被父亲公然掌掴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一心只想逃,可是这次却不同,他分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生理与心理双重的恶心不允许。
所以顾承锐停下动作,回过头,看向宁知然的父亲。
他显然完全清楚什么最能令对方破防:“他是给我生不出儿子,但他不需要像你一样靠能不能生出儿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你儿子就站在这里呢,你还不是一团垃圾。”
顾承锐攥紧了宁知然的手:“我会和他结婚,到国外领证登记,我会是他的紧急联系人,遗嘱执行人,我的房本上会写上他的名字。你卖屁股的好儿子的下半辈子吃喝不愁风风光光,你觉得等我们把他姐接走了,谁会管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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