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宁知然一挑眉,长长地“喔——”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眨眨眼,不太客气地指着顾承锐,盖棺定论:“你喜欢我。”
顾承锐猝不及防,脱口道:“这么明显吗?”
这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说好的宁知然是原生家庭不幸的自卑小可怜呢,面对感情难道不该是懵然无知、小心翼翼,除非百分百确认否则绝不挑明的吗?怎么开局就给他个下马威?
宁知然都能从顾承锐精彩的表情里看出他脑子里都有点什么刻板印象,撇撇嘴:“我又不是没被追过,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比你藏得深十倍的我都能看出来,何况你藏得也不深。”
他默默在心里补充,只不过他们追到最后都放弃了而已。
看顾承锐呆在那里,宁知然面无表情,激他:“老公你说句话啊。”
顾承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连人都坐直了:“……如果我继续闭嘴,你是不是还能再叫一声?”
宁知然冷漠地站起身,这下倒是瘫回他的窝里,看也不再看顾承锐一眼:“一般被我戳破心思、撕破脸皮以后,要面子的就都知难而退了。”
“我不仅不要面子,”顾承锐神魂彻底归位,到此时,才真正觉得有意思起来,“我还会迎难而上。”
隔天在公司,顾承锐忽然抱着笔记本坐到了宁知然斜对面的空工位,左右同事好像都认识他,见怪不怪,没人关心他和宁知然什么关系。
宁知然惊讶,把他拉进茶水间:“你做什么!你领导同意啊?”
顾承锐帮他理一理领带:“研发中心神仙打架,实验室没了我就像鱼没了自行车,问题不大。”
他倒也没胡说,徐飒把他丢到研发中心的确是因为专业对口,想让他跟着学学。
他给自己和宁知然都倒了咖啡,小声解释:“那边的同事大多都是博后出站没能留校才进企业,徐总不养闲人,睿风薪酬高可压力也大,实验室气氛太凝重……”
宁知然虚捂住他的嘴,竖起指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警告:“讲小话!”端着马克杯走了。
一连数日,宁知然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顾承锐就只差睡觉没跟他待在一起,其余时间可谓他的三维影子,连去卫生间都要叫他一道,宁知然质问“要不要再和你手拉手”,收到顾承锐“再好不过”的眼神,愤而不理他了。
晚上回家,次卧没有书桌,顾承锐便将自己书房的桌子收拾出一半,剪辑用的显示器暂时收起来,给宁知然腾出空,两人面对面隔壁坐,像图书馆长桌,偶尔桌下的小腿会无意碰在一起,宁知然就轻轻说“抱歉”。
他们这样同桌一般地坐着,却也不聊天。宁知然在备考LEC,报名费不便宜,他只能给自己一次机会;顾承锐便默默刷攻略论坛,累了就戴耳机玩平板上的音游。
真到上床的时间,顾承锐那浑身的不正经和一肚子骚话反倒全没有了。宁知然无所谓别人追他,但一旦被干扰到正事就会非常烦躁,所以他最初还顾虑过,同住一个屋檐下,顾承锐会不会想做点什么。
后来证明,他实属自作多情,顾承锐像只觉醒了情感需求没觉醒生理需求。他每晚盯着宁知然喝下一碗养胃助眠的银耳汤,宁知然要手洗碗省电,他抢过碗扔进洗碗机,沉痛地说:“每生产一块百洁布就会有一个海绵宝宝失去生命。”
然后就一脸性冷淡地回屋睡觉去了。
只有一次,宁知然进到了顾承锐的房间。对方强拉着他,说有好玩的给他看,进了屋窗帘紧闭,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宁知然有点不耐烦:“看什么,看你的手表是夜光的?”
就听顾承锐伸手扯下一块帘子之类的布料,银白色的光泽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整整半面墙都被环流缸占据,养着一眼望去数不清的海月水母,轻捷地在水中一弹一弹,肚子里有圈奶黄色的纹路,像凋落的金合欢花屑,渐次沉入塘底。
宁知然看得呆了,慢慢靠近玻璃,拿手去描摹水母的游踪。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亲眼看到这种生物,还是小时候学校春游,在鼓浪屿上的海底世界里。
顾承锐站在他后面,解释道:“它们原本是无色透明的,黄色的是丰年虾的残渣,刚吃饱,还留在消化腔里。”
宁知然觉得它们蠕动的频率实在太可爱,问:“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么多?”
“有个朋友送的,他家做海洋捕捞。”
“喔,”宁知然回眸,一本正经道,“我还以为是你和派大星抓来的呢。”
很奇特的是,在某些时刻,宁知然把顾承锐和“AAA蟹黄堡批发锐哥”分得极清楚——十八岁背着相机独自上路的少年,怎么可能一时兴起去追求萍水相逢的准陌生人?但此时此刻,宁知然又没办法分清顾承锐和他的赛博人格——他们同样为无关紧要而奢侈的新事物驻足,停下来仔细研究成为专家,然后掸掸袖子,干脆走人。
顾承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笑:“你要是喜欢我再买个小缸,捞几只摆到你床头柜上。”
宁知然摇摇头:“它们能活多久?”
“谁知道呢,不过水母死掉就会化成水,死也死得干干净净,”顾承锐随口道,“像蜗牛一样。”
八月即将过尽,雨还没有下够。某天傍晚下班,暴雨刚停,写字楼门廊外,安全灯下飞旋着成片的大水蚁,地面到处水洼。
角落,顾承锐从单肩书包里揪出个塑料袋,抖出里面两双人字拖,一脚踩一边后跟把运动鞋换下,先挽起自己裤脚,再挽起旁边宁知然的西裤裤脚,然后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让宁知然扶住他的后背,脱下皮鞋。
他们要步行回家,每逢大雨,为了避免洗鞋的麻烦,都会换上拖鞋再走。
宁知然只是虚扶着顾承锐,并不敢用全力,所以当视野里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时,他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失去平衡。
顾承锐立刻环住他的腰,直起身,把宁知然架在怀中,两人维持着亲密的勾肩搭背姿势,一起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徐飒一转脸,就见儿子搂着个陌生男孩——也不算完全陌生,大概半个月前,顾承锐回去把人家照片展示给全家,信誓旦旦说一定要追到手,还被她妈质疑诱拐未成年。
现在看这身衣服……成年倒是肯定成年了的。
然而公主岂是浪得虚名,和小动物都能无障碍沟通更别提和准儿媳妇,徐飒的嗓音比迪士尼乐园里的真人演员更加好听:“锐,怎么不给妈妈介绍你的朋友呀?”
顾承锐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制止她,然而只来得及说出一声“妈”。
宁知然在他耳畔咬牙切齿,用气声凉丝丝道:“我怎么觉得你叫徐总叫得有点亲切呢?”
公主的又一大美德就是善解人意,她发现顾承锐表情不自然,马上就说:“喔,妈妈懂了,不是不介绍时候未到对吧,我走了,你们慢点,开车小心,拜拜。”
她的车已经停了过来,顾承锐看不清开车的是他爸还是司机也没兴趣看清,目送徐飒大步流星离去。
宁知然立刻挣开他的臂膀,顾承锐眼睁睁地就看身边上演了一台变脸,从他这些天熟悉了的、毒舌俏皮的美人,瞬间变成了室友小道消息描述中那个孤僻古怪的独行侠。
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接受了这个事实,宁知然反而想通了许多事,比如顾承锐在公司过度的“松弛感”,顾承锐的居住条件,顾承锐做那个频道的资本……
宁知然清楚自己的措辞和想法偏激,但若不这么行事,他挡不走那些碍着他往上“爬”的人——虽然有的人是在下面拖他,有的人是在上面拉他,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要泥足深陷却也不要一飞冲天,他只要自己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往上爬。
宁知然道:“你不用我赔车漆钱,生病时照顾我,把房子便宜租给我,一天到晚缠着我,兴致冲冲地追我,用原本的你就可以了,没必要借这个假模假式的身份,同为实习生不会拉近我们的距离,我该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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