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江让就没抱着能瞒天过海的希冀,只存侥幸地想着,再把曲娥藏一会儿,或许能觅到生门,留下她的一条命。
而今事情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败露,他当然愤懑,当然怒极,可冷静之后,还是决心替曲娥求情。
江让摒气慑息了很久,直到他终于敢抬头偷看裴钰一眼时,才听到他淡然的话语。
裴钰的声音里几乎听不出一丝情绪:“返京之后,你就回裴婉身边吧,我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江让听罢,愣愣地看着他。
“主子……”
“蜀州城中起了疫病,会害死不少人,此事若真的是曲娥所为,世子自然不会放过她,”裴钰缓缓抬眼,脸上已经不见怒气,漠声道,“她作践人命,罪有应得,你求我没用。”
听到这话,萧楚眼神动了动。
裴钰这话说得狠绝,也没给江让留一点儿情分,但凭萧楚对他的了解,他心里揣得比谁都明白。
疫病是曲娥散的吗?不一定,但曲娥背后一定有梅渡雪在操手。
不论是借刀杀人还是声东击西,她想要的结果就是蜀州大乱,就是要蜀军输掉这一仗。
蜀地一乱,朝廷必然需要拨款赈灾,然而国库空虚至今,只有横行贪墨数十年的梅党能填上这个漏。
这就是梅党把握住的筹码,大祁是个垂垂老矣的国家,唯一的支柱就是清流和梅家两党,一旦遭受大难,就必然需要这两党出面维\稳大局。
卷入党斗之中,曲娥的所作所为就不一定发于本愿了,她是只牵线木偶,她背后的人,梅知节,梅渡雪,甚至死去的梅渡川,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主子,我知道,我知道她罔顾人伦罪大恶极,她该受罚!”
江让读不懂京州的棋局,一心想替曲娥求情,见裴钰嘴上不肯让步,于是又往前跪了几步,扯住了他的衣襟。
“可是,主子,皇子年纪尚轻,她虽性情乖张,却从未做过伤人之事啊,这其后定然是有人挑唆所致!”
裴钰干脆闭上了眼,不去听他说话。
江让更是心焦,急声道:“主子,您是我见过最明事理的人,其中蹊跷您定然瞧得出来……”
“你说她十二就跟着你,如今也该十八了,”萧楚忽然出声打断他,讽刺道,“年岁不小,本事也挺大,还是你教得好。”
说罢,萧楚站起身,顺带把江让给拎了起来。
他看着眼眶泛红的江让,笑着说:“江让,你在裴钰手底下办事,主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怎么还没我了解得清楚?”
“有些话,你主子不说透,是为了给你留条后路。”
江让背脊轻摔到牢门上,话也听得不明不白,下意识摇了摇头。
萧楚搭起臂,说道:“不若回京前,你就在我手底下办事,免得讨了你主子的晦气。”
说完这句,他凑到江让耳边,刻意压低了声提醒道:“你把他气得不轻,眼下肯定是不会要你的,待在我身边,等他气消了再说,曲娥的事我来拿主意。”
江让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萧楚这是给了他台阶下,他立刻朝裴钰连声道:“主……呃,小裴大人,我会在侯爷身边本分做事儿将功补过的,您放心!”
“好了好了,你主子不爱听你说话,边儿去。”
萧楚冲泪流满面的江让挥了挥手,示意明夷把他赶到一边去了。
见人走了,萧楚才蹲到裴钰身边,指背刮了下他的脸颊,笑道:“气得都要脸红了,你这侄女忒不听话了些。”
“这哪里是不听话的事情,”裴钰火气还没消,心绪也一时间没收住,抓着萧楚的手暗斥道,“伦常乖舛,目无纲纪,性子如此叛逆,还愚钝至此,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也一无所知,这种侄儿我不认也罢,随她去好了!”
萧楚看他气得发毛的模样就觉得分外好玩,摸了摸裴钰的耳垂,安抚道:“是,是过分,还害了蜀州城的百姓,光是这一项就罪该万死了。”
裴钰生气道:“那他还替此女求情,岂非是非不分,我不要他,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怜之,江让这回求情的确是犯了浑,你罚他,或是赶他,都在情理之中的。”
萧楚摸了会儿,又坐下来,改去顺了顺裴钰的头发,把他揽靠到了自己肩上。
“但我若是江让,曲娥估计都活不到这个年岁,她待在我身边一年,咱俩就都得自戕。”
裴钰一惊,赶紧轻打了下萧楚的嘴,说道:“不可胡言!”
萧楚抓下裴钰的手,也不跟他打趣儿了,认真道:“在其位谋其事,你姐姐托付给他的仅有两件事而已,其一就是瞒着她的身份,其二是护她周全,江让都做到了。”
“他在你身边,确实做事有失,但你知道吗,怜之,以前明夷也不听我的话,”
萧楚低头看着裴钰,耐心道:“我们虽从小长在一起,有些事情难免意见相左,偶尔他急于为了我好,也会抗我的令。”
“明夷和你自小相伴,情深意重,这不一样。”
裴钰也抬头看他,不认可他的说法。
“我让江让只听我的令,就是要他别莽撞行事,可他至今都没学会深思慎取,还在意气用事,说明他心中并不认我。”
“确实不一样,”萧楚说,“也有一样的地方,你说着是主仆,可不也关照江让的境况,给他发了好多月钱么?他这样的人肯踏实地跟着你,定然不全是因为你姐姐。”
“最重要的是,裴怜之,你身上有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地方。”
萧楚拉过裴钰的手,在二人的膝上扣紧了。
“毋说是江让,有时候我心头也悬着,可见到你,我就觉得心中安心许多,你是个聪明人,你比我聪明得多,有你这般玲珑心思的人护着我,我好开心。”
萧楚的手裹在裴钰的手背,两个人互相交换着温度,裴钰细细思量着萧楚的话语,感受着萧楚的抚摸,终于觉得心头的焦躁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靠着萧楚的肩,看向不远处慌乱无措的江让。
这世间的是非从来不是一言二语能掰扯清楚的,就像他和萧楚,两辈子了,直到现在才能互诉衷肠,相濡以沫。
曲娥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江让的确难辞其咎,可他也有苦衷,如若他没有答应裴婉保护皇子的周全,那么亡命的那五年,他本可以逍遥自在地度过。
他只是穷尽万法想让曲娥有信念活下去。
这件事谁都有错,可谁也怪不得。
“他办事还是不错,”萧楚跟裴钰手臂相贴着,感受到他渐渐平息下来的脉息后,才缓声道:“等回了京州,怜之要是愿意呢,就还是让他待在你身边,月钱我给他发,好不好?”
“你能拿出几个钱,”裴钰往他手背写了个“穷”字儿,“还是我自己给吧。”
“这不是还有弈非么?回京的时候,说不定他都腰缠万贯了。”
他们调笑了两句,就依偎在冰冷的牢房角落,阖目小憩了会儿。
不多时,牢房外传来几声铁锁碰撞的声音,萧楚睁开眼,发现费羿和牢头已经站到了外边儿。
牢头开了狱门,朝费羿作礼道:“殿下,您要挨个审,还是一块儿审?”
费羿背着手,答道:“就提萧四,剩下的人继续关着。”
萧楚应声爬起身,裴钰这才从困顿中惊醒,下意识拉住了萧楚的手。
裴钰揉了揉眼,抬头望他。
“怎么了?”
萧楚道:“去谈事儿。”
裴钰意识到自己动作的突兀,赶紧收了手,低“嗯”了一声。
萧楚看出他的小心思,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梦见我了?”
裴钰立刻垂下眼,反驳道:“没有。”
萧楚不信他的,就站在原处盯着他看,一直盯到裴钰受不了了,才缓缓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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