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叹了口气,道:“你也瞧见了,曲娥身后没胎记,没办法证明她和裴婉是血亲。”
说罢,他蹲下身子去捡那把匕首,顺带瞥了一眼江让和曲娥。
然而正是这一眼,他发现了异状。
曲娥锁骨处的那块衣襟方才被驿丞割开了一部分,如若不是她一直护着自己,萧楚压根没注意到。
江让身至曲娥跟前时,她才放心一般松开了衣襟,从衣衫断裂开的地方蔓延出一小截溃烂,像极了被烈火灼烧后的暗痕,烫疤嶙峋,触目惊心。
这块溃烂的地方很快就被江让给她披上的外袍给遮掩住了,但还是一清二楚地没入了萧楚眼中。
见此情景,萧楚立刻回头看向裴钰,发现他也在紧张地凝视着自己,方才自己那些细枝末节的观察都被瞧透了。
为什么这般紧张?
江让告诉了他什么?
萧楚投去疑惑的目光,起身正要上前逮着裴钰问个一二,却见他变了神色,抬扇敲了敲墙面,引来众人的目光。
“诸位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驿丞一听,慌忙朝裴钰作礼,说道:“小裴大人,实在抱歉,今日是我失态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裴钰不予理会,转而看向那两个官袍,冷然道:“二位大人,来龙去脉我已听得清楚,可需要我回京时顺带禀告官府和朝廷?”
他这番话说得漠然异常,几乎不给这二人留半点情分。
“不,不用了,小裴大人,”蓝色官袍的一听,赶忙摆手道,“马匹和钱两我们都会归还的。”
朱色官袍的性子比他烈,自知愧赧,却又不肯服输。
“行,还回去,咱们的命也还回去,”他说,“一匹瘦马,跑到哪是哪,我就地刨个坟躺进去。”
蓝色官袍赶紧拉他,劝阻道:“大人,别说了,这可是都察院的人啊……”
“既然如此,”裴钰缓缓步至那人身前,说,“我今日就做个人证,你把这身官袍脱了,我当你罢官回乡,不纠察你的过失,但此生你都不可再进京州,再入官场——”
“否则我见你一次,便拿你一次。”
“好!”
这人也倔着,当即就把官帽一扔官袍一脱,狠狠摔到了地上,朝裴钰吼道:“老子今天就不干了!这破官爱谁当谁当去,我徐三九给大祁做牛做马十余年,到头来想讨口饭吃,他李元泽还要把我从京州赶了去,这就是要我死!”
“大人,求您别说了!”徐三九的同僚都快跪下来了,扯紧了他的衣袍,央求道,“这话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徐三九喊完这嗓子,很快就沉静了下来,他咽了下喉咙,说道:“周晃,多谢这几日陪我同行了。”
说罢,他转而看向裴钰,目光遽然之间变得锋利异常,再没有方才那股羞恼无理的劲头来。
他双目灼灼,盯着裴钰,字字声声地开始痛斥是非:“小裴大人说话这般坦然,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是谁给你的庇护伞?”
徐三九拍了拍胸口,忽然抬高声音:“抢掠东西,是我之过,可他李元泽登基二十余年,任梅党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强词夺理,萧楚听得耳朵疼,眉头紧皱起来。
徐三九还继续说:“我俸我禄,一钱一两皆是百姓所予,我当官也是为了造福百姓,不是为他李元泽求仙问道铺路!”
“他倒是痛快,守着几座宫观颐养天年,等到他能睁眼看看人间疾苦,咱们都得烧烧高香了。”
他越骂越痛快,越说越激动,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藩王官绅通通骂了个遍,到最后口干舌燥,连嗓声都嘶哑了起来,才堪堪停下咽了咽口水。
虽然态度嚣张了些,骂李元泽倒是没骂错,萧楚和裴钰是一般表情,心绪也复杂得很。
徐三九的话语敲着他们的心,似乎从远离京州开始,那些藏在奢靡背后的烂疮就在渐渐水落石出,不停地催促他们一件事:
改天换地,迫在眉睫了。
“清流和梅党哪个不是腌臜之物?可不学朝臣奔竞谄附,不参与两党相斗,便没有出路可言,天子看得见吗?他才不在乎,他要闭目升天!”
“——而在此之前,小裴大人,”
徐三九胸膛起伏着,脸涨得通红,朝裴钰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若……您就继续陪他守着春秋大梦吧。”
这一句完,萧楚应声出剑,直指徐三九的喉结,眉目凛然。
“再往前,我就杀了你。”
萧楚这声短促有力,没掺杂什么杀意,但确确实实泼醒了徐三九,他终于把目光转了过来。
萧承礼神貌英气,又在京州赫赫有名,风流天下闻,他不可能不知晓,但也没见过几面。
加之萧楚脸上的红疹还没褪,多少也干扰了徐三九的记忆,他思来想去,最终也没把萧楚跟京州的神武侯联系到一块儿。
见裴钰带了三个护卫,自知打不过,可这么大吐一通,他心里已然畅快,转头就跑去马厩牵了自己那匹瘦马,冲众人潦草地抱了个拳。
“那草民这便回乡去了,诸位,日后自求多福吧!”
喊完这声,他彻底把胸腔的郁火给发泄了个干净,大笑两声,穿着单衣就纵马而去了,留下一地飞沙。
裴钰见人走了,面色这才和缓了些,萧楚也随之收剑入鞘。
不用提点,他就知道裴钰的意思。
今日之事定然不能善了,放任徐三九走,就是裴钰办事不力,逼他留下向驿丞认错,这人性子又刚烈,不肯低头,只能让裴钰来唱这个红脸。
裴钰转而看向周晃,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此行赴往何州任职?”
“回大人,”周晃说,“我和徐大人都是徽州人,本要往雁州而去的。”
萧楚搭起臂问道:“从京州去雁州,北边走不是更近?这条是去蜀州的道。”
周晃如实答道:“是,但京州去往雁州的关口要收一笔不菲的过路费,徐大人跟我商量着,从蜀州的官道绕行,谁成想盘缠没带够,这儿的山驿粮草也缺,喂不饱马,情急之下便只好……”
裴钰听罢,立刻管江让要了袋银子,递到了周晃手中,说道:“这些钱两给你们,这两匹马便算作我买的,你现在去将那徐三九追回来,就说我人已经走了,钱两是朝廷给的,叫他拿回官帽,在雁州好好办事儿。”
周晃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裴钰的良苦用心,当即想下跪感谢,却被裴钰抬手给扶住了。
“若是真想感谢,”裴钰微笑起来,说,“日后往家中多书些信去,在乡里鼓动百姓改稻为棉,对你们也是极好的。”
周晃连连点头,不敢怠慢,跨上马背就去追徐三九而去。
萧楚拿肩推了一下裴钰,调侃道:“还是我最懂你,怜之。”
裴钰轻叹口气,道:“穷官难做,有时逼不得已,希望能尽点力,替他们开道办事。”
“宝贝,那咱们的事儿什么时候办?”
裴钰心思想歪了,下意识答道:“快天亮了,得先赶路。”
萧楚愣了愣,随后笑意更深,凑到裴钰耳边窃语道:
“我说的是成亲,你以为什么?”
一瞬之间,裴钰像被揪了耳朵的兔子,在萧楚手中被拿得死死的,耳根都红透了。
这番你来我往,把明夷听得云里雾里,他挠了挠头,最终看向和曲娥站在一块儿的江让。
他突兀地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不关你事。”
好嘛,成双入对的。
明夷吐了吐舌头,回身往房里收拾东西去了。
这夜过得很快,除了明夷多嘴问了一句,几人都各怀心思,默许了曲娥与他们同道而行。
马车留给了曲娥等人,萧楚特地留了明夷在他们边上,这才放心和裴钰纵马赶去蜀州。
这一路上,裴钰都不怎么说话,像是揣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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