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就会各部争端、草原大乱。
前世,老狼主意外离世后,戎狄内乱可持续了十数年,还给了锦朝机会往北扩充了疆域。
“那阿利施翟王他们呢?”
赛赫敕纳笑笑,“他们这回理亏,不会和那牙勒部计较什么,而且经此一事,他们可能也疑虑当年。”
所以,事情的症结还是要回到当年的萨满和遏讫。
“你说……”顾承宴提出设想,“我们有没有可能重新翻查当年的旧案?”
当年的旧案?
赛赫敕纳的瞳孔微微放大——
敖力今岁刚满二十,他额维去世也就是十七八年前,不仅是遗骸天葬、遗物也多被转了其他遏讫。
只怕并不好查。
至于那位被杀的萨满,草原戎狄对待仇敌的手段从来残忍,定是尸骨无存、无从查起。
顾承宴从他表情中读出了忧虑,但却还是点点头不愿放弃,“阿崽帮我去请敖力和穆因来。”
赛赫敕纳哼哼唧唧地赖了一会儿,被顾承宴打了两下手背催促,才不情不愿地出去找人。
等他带着敖力、穆因进来,顾承宴已经收拾好自己、靠坐在炕上。
他先问了穆因如何去的信,然后又细细询问两人当年涉事的一应人事物,如今可还有留存。
“额维的东西大部分都转赠给了……阿塔的下一任妻子,她当年是天葬,并没留下什么旁的。”
敖力思索片刻,又道:
“倒是我部萨满还在,她当年亲自查检了我额维的遗体,瞧出来那些紫青斑痕,或许您可请她来问问?”
穆因到底年纪小,对当年两部交恶的事情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但他却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我记得兄长的婚约也是十七八年前定下的,那时候我们族中有许多斡罗部的族人。”
斡罗部,又是他们。
顾承宴抿嘴,转向赛赫敕纳,“你那位兄长……我是说第二遏讫生下的特勤,他今年多大?”
赛赫敕纳皱皱眉,老梅录说过,但他没记住。
光背清名字就已烧光了他的脑子,他还哪里能记住谁几岁的事情。
好在有敖力,“第三特勤离开王庭的时候约莫是七八岁,今年……大抵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那和他同岁,顾承宴想想觉得七岁的孩子谋划不了这么多:
“那——另一位呢?我是说,第三特勤同母异父的那位……”
“您说朝弋少爷啊?”敖力想了想,“少爷是沙丽牛年出生的,那就是比第三特勤大三岁。”
顾承宴想了想,觉得十岁的孩子同样也做不了什么周全的算计,但——斡罗部的嫌疑不轻。
斡罗·朝弋曾被狼主封为特勤,阿利施·科尔那钦是名正言顺的特勤、是狼主位的有力竞争者。
只是顾承宴没想明白,如果这事是斡罗部在背后动的手,那当年狼主还在,为何要激化那两部的矛盾呢?
总不至于,是从十七八年前,斡罗部就开始谋略布局、要图谋狼主之位。
有那牙勒部的前车之鉴,顾承宴不敢让小狼去请什么阿利施部的萨满,何况对方年纪也大了、敖力说她是个年近古稀的婆婆。
所以顾承宴只能求助地看向赛赫敕纳,睫帘扑闪,唇瓣紧抿。
“……”赛赫敕纳哪里抵得住他这样的神态,只能是扶额长叹一声,转向敖力,“头前带路。”
萨满的毡帐在阿利施部的中心,周围还有许多伺候的奴隶、巡逻的守卫,老婆婆帐里还有她的徒弟侍奉着。
——看得出来,经历旧事,阿利施部待萨满真是十二万分的慎重小心。
他们进入毡帐的时候,老人正面对着帐中火盆起卜,青白色的龟甲被放在火上烤,而她闭目念念有词。
顾承宴没让小狼崽和敖力打扰老人,而是静静等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卜卦结束。
大约她问的事很简单,那片龟甲上就裂纹出来一个纹路,远远瞧着像个“意”字。
这个结果似乎有些超乎老人的意料,她怔愣地看着龟甲片刻后,突然转过身来扑通跪下,对着顾承宴行了大礼——
顾承宴忍不住后退一步,他本想俯身亲自扶老人起来,但实在是腰痛、猫不下腰去,只能连忙请她起身。
靠近了,顾承宴才发觉,老人双目已眇,半睁的眼皮下、一双眼睛布满了白色瘴翳。
“您、您终于来了——!”萨满声音激动沙哑,紧紧握住顾承宴的手就不放。
“婆婆,您早知道遏讫要来?”敖力奇道。
萨满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只是拉着顾承宴,双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来,先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顺着下来摸双耳、脸颊、下巴,最后重重摁上他的肩膀。
老人念念叨叨在嘴里说了很长一段像是咒文又像是祝辞的东西,反正顾承宴是一句没听懂。
最后,这位萨满婆婆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才像是醒悟过来一般,让他们进账、向狼主行礼。
“……您是问当年那件事?”
待众人都落座,萨满的弟子分别奉上了高粱茶,老婆婆才有些惊讶地重复道:
“当年夫人不幸离世的那事?”
顾承宴点点头,“敖力与我说了个大概,听说当年是您给夫人查检、收敛的遗骸,所以我有些事想问您。”
老婆婆听明白顾承宴来意,她兀自回忆了一番,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悉数说与众人听——
当年她远赴铁脉山采药,想着阿利施部就驻扎在王庭附近,族人有个头疼脑热还能到王庭去请大萨满。
结果采药归来,就得知他们夫人带着未出世的小女儿一道儿殒命,而且还是有其他萨满在场的情况。
她钻进帘帐内一番检查,瞧着夫人面色雪白、身|下是大片染红的血迹,那孩子是胎位不正、脐带绕颈。
“那您瞧出来这些……另一位萨满瞧出来了没?”
老人点点头,“这情况是凶险,但若造作决断、提前落胎,或许还能保住夫人一条命。”
“会否是……那萨满不通此科呢?”顾承宴问。
中原就有那种大夫,他在某一科上十分精通,但应对小儿科、妇科时又一窍不通,用时竟还要翻书。
老人摇摇头,重新细讲了当年的情状:
她查检了夫人的身体情况,知道她这胎本来凶险,难产殒命,也是一种可能,并不奇怪。
而她进帐的时候,另外那位萨满是满头大汗,眼底还有乌青,看得出来是守了几天几夜没合眼。
“夫人在毡包内生产,那毡包就是重地,闲杂人等是轻易进不去的,只有萨满和来往帮忙的女奴。”
“出事后,老身问过那几个女奴,她们都说那位萨满进入毡包后就从没离开,一直在努力帮着夫人生产。”
“那——”顾承宴问,“这种情况他没早早告诉翟王么?如果来得及,不是可以至少救下一个?”
萨满摇摇头,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
“他进帐以后就一直在尽力施救,根本没有出来报过信,大王倒是一直守在帐外,哪儿也没去。”
“那之后……就在他的东西里发现了毒粉?”
草原上,生育本是喜事,一尸两命惨祸一出,整个阿利施部都陷入了悲痛中。
那位萨满也显得十分自责,面对着阿利施部翟王更是不住地叠声道歉。
阿利施翟王本不想与他为难,脐带绕颈这事谁也不能预料,赏赐了金银就要送他离开。
“大概就是他要离开部落的前一夜吧,我守着夫人的遗骸正在诵经,结果就看见夫人身上泛起了青斑。”
人死后会在身体的低下部位形成尸斑,大多会呈现紫红色,若是中毒之类,则会成为樱红色、棕红色之类。
青斑更像是淤青,不该出现在正常死亡的人身上,而且是泛起的,倒真是中毒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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