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护送的人,狼主还循例赏赐了不少吃穿度用的东西,其中也包括牛羊、奴隶和护卫。
只是那群护卫得了大萨满的庇护,出王庭后还没走三里地,就找了各种理由开溜。
奴隶一看护卫都走了,便也大起胆子抢东西、四散而逃。
到乔亚山口时,整个队伍就剩特木尔巴根一人。
看着被抢掠大半的东西,特木尔巴根好生气,他将剩下的十五头羊赶在一起:
“顾先生,我同您讲,大萨满他肯定是故意的!”
“我听说先前老萨满离开王庭时,曾留下过一块骨卜,大概意思就是会有南来之人引领众生。”
“大萨满自己登尊位名不正言不顺,就故意说什么他是南来之人。那天您露了一手会说戎狄语,肯定就引起他忌惮了——”
“我看要您去极北就是他的坏主意,他肯定是嫉妒您!怕您将来取代他的位置!”
他说了这么多,转头却发现顾承宴只是眼睛发直地紧盯着车边一头大白羊。
“国师先生?”
“它的毛看起来好软,我能摸摸看吗?”
“……”
特木尔巴根忽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啪地一巴掌拍在眼睛上:
“……您、您随意。
第6章
又七日,到十月孟冬。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铁柱总觉离开王庭后,顾承宴的精神就一天天好起来了。
到雪山别院这日,顾承宴都能自己下车,甚至还帮他抬了箱子。
但只要他把自己这疑惑一说,顾承宴就会反问一句是吗,然后无辜地呛咳两声、靠到一旁的树上;或者干脆笑盈盈讲,“这就是你们圣山的神灵保佑呀。”
铁柱犯愁地看着他,总觉得顾承宴是在逗他,但他没有证据。
再说……
铁柱皱眉,之前来圣山的人,不是被流放,就是迷途冻死、下落不明,哪就神灵保佑了。
而他们此行说是养病,实际上根本就是流放。顾承宴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却好像很高兴。
铁柱看不懂,但却觉得厉害。
毕竟他的汉师父曾经教过他:“韬光养晦、以待来日”这八个字。
“铁柱?”
正想着,那边顾承宴又叫他,铁柱立刻栓好马跑过去,“您叫我?”
顾承宴立在一处扎在地上的铁筒边,指着铁筒问他,“这是什么?”
铁柱看了一眼,发现铁筒上方取水用的长木柄不见了,便比划了一下道:
“是取水用的,上面的把儿朽没了。”
顾承宴歪着头想象了一下,明白了,“压水井?”
铁柱啊地点点头,“我怎么没想到这词儿!”
压水井汉地也有,只是城市里较少见,多是地表少河流的山中乡间常用。
之前,顾承宴确实担心过极北草原的水源问题。
日日喝泥水、牛羊奶他可受不住,如今看到这压水井,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那——”顾承宴拍拍手,笑融融看向铁柱,“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哎呀!这都脏活累活,哪敢要您帮,您好好歇着,早日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啦!”
铁柱给他推到旁边干净的草垛上,“您坐,我很快就能收拾好。”
顾承宴笑了笑,拢紧身上的毡衣,却没依言老实坐着,而是起身随意在雪山别院里逛了逛。
这小院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若不是荒废太久、落满灰尘,那确实是套很不错的院落,甚至能比过戎狄的王庭。
毕竟要考虑到移动的问题,王庭用的都还是毡帐,就算帐子再结实、用料再珍贵,说白了还是帐篷。
——哪比得上这院子是实打实砖瓦垒砌,墙壁都有两扎厚,看着就防风又抗冻。
院子的外墙坍塌大半,看形状原本是有个很大的羊圈,羊圈边上,似乎还曾有过个马厩。
院内一共有三间大小高矮不同的圆顶小屋,正中一间是铁柱正在打扫的。
屋内的陈设和王庭那顶寝帐很像,也是南向开门、最中间有取暖煮饭用的灶膛连着天窗和烟囱。
只是此处北面是神龛和供桌,正合了戎狄人以北为尊的习俗。
东面半圈砌有石炕,西面一圈整个空着,但在墙壁上开了大小不同的两扇窗,分别用于冬夏两季。
另外两间屋子一间高而窄的堆有干草,像是粮仓;另一间大约是给下人住的、除了中间的灶膛,沿墙一圈都砌了炕。
铁柱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中间的正屋,然后吭哧吭哧把要用的东西都搬进去安放。
他们带来的行李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包括寝帐内的笔墨纸砚和那套茶具,狼主都让他们装来了。
铁柱认为这是狼主慷慨,顾承宴却觉得华而不实、没多大实际意义。
天寒地冻的要再好的墨也无用,还不如多给他们几车炭、几袋米来得实际划算。
何况笔墨纸砚、茶具这些明显是汉人的东西,要么就是别人进贡给狼主的,要么就是战利品。
狼主让他们带走,根本谈不到慷慨不慷慨,不过就是顺水人情罢了。
“可是,这也说明主上他用心呐——”铁柱很认真地替狼主说话,“这可是专门寻来讨您欢心呢!”
顾承宴笑笑,不想与这傻孩子分辨。
他转身挪到西窗边,远远看了眼北面连绵不绝的雪山:今日天气不好,山顶被云雾笼罩,只能瞧见蜿蜒在云下的雪线,以及雪线下苍翠挺拔的松林。
虽然吹下来的山风很凉,但却是一种带有落松清香的风,让人很放松。
顾承宴闭上眼,深吸着草原深处宁静的空气。
只觉得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唯有此刻才是真正放松了、最惬意的时候。
忽然耳畔传来鞭声,而后又是他们带来那一小群羊的咩咩叫。
顾承宴睁开眼,发现铁柱正准备赶羊、修羊圈。
接触到他的目光,铁柱擦了把汗解释:
“圣山上有狼,而且是好几群狼,所以羊圈得尽早修好。待会儿我再去看看附近有没有牧民,得管他们买条大黑狗来。”
顾承宴眨了眨眼,“狼不是你们崇拜的神使之一么?怎么你们还要防狼呢?”
“您这问题……”铁柱噗嗤一声笑了,“您这话呀,我的汉师父也曾经问过。”
“长生天平等地赐予我们水、食物和草原,又叫我们从其他生灵身上学来渔牧猎。狼是神使不错,它们捕猎羊群不假,但他们吃的大多是病羊、老羊。”
“我们杀狼,是因为狼群让我们没法生存下去,我们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草原。”
“羊太多,草原上的草就长不起来;狼太多,草原上的牛羊就会少很多;同样,人太多——”
铁柱挠挠头,“人太多的话,战争、掠夺,反正毛病就更多,总之,杀狼护狼都是符合腾格里旨意的。”
他说得绕来绕去、云里雾里,顾承宴也只是听个大概,“这还真是……很新奇。”
“嗐,不新奇呢,这就是……”铁柱费劲儿想了老半天,才一拍脑门,“就是你们汉人讲的:‘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顾承宴还真没想到,他竟会在草原上听见这四个字,一时有些懵然。
而铁柱则继续埋头劈砍木头、修复羊圈。
与此同时,顾承宴也终于确定了:
从到小院开始,他就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远远注视着他们,但往那些方向看过去,又看不到什么人。
只能瞧见雪山上疏密有致的树,还有不知是风动还是他看花眼的一些跳跃光影。
刚才,在铁柱埋下头去后,他却明显地看见一个人影,虽然对方速度太快没看清脸,但他确定那是个人。
“铁柱,你们圣山上有人住么?”
“山上?”铁柱头摇成拨浪鼓,“圣山上终年积雪、冷得要死,就算是雪线以下,也是土壤贫瘠、草场稀疏,没有水源,哪有人会住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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