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先涌入了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他思考的时间太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认为温遇旬应该只是结合白小岩的事情想到小时候。
然而温遇旬又问了一遍:“沈榆,会不会?”
语气随意地仿佛在聊手里的饭好不好吃,而不是生死,打消了一点沈榆不安定的顾虑,小声说:“当然会,为什么不会,但是说不定我比你先走。”
温遇旬听后很快地就说“好”,不过沈榆觉得他没有太相信。
这天过后,沈榆会在周末或工作日学业没有那么忙碌的时候到医院看一看白小岩,只不过基本上每次去都能碰上段绍怀。
端茶倒水,喂药跑腿都非常勤快,床头上永远堆满水果,人看着也老实了很多,没再油嘴滑舌地对沈榆提出一些不切实际又很阴暗的建议,不知道是不是温遇旬说的那样,突然疯了。
因为白小岩的病情比较严重,且天晟娱乐高层也听说了这件事,觉得问题很大,认为病根不除则后患无穷,给白小岩批了很久的假期,要他好好养病,没有痊愈之前不允许工作,并规定他今后没有允许不得随意抽烟喝酒。
白小岩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沈榆一早就到医院帮忙收拾东西,段绍怀身上背着来自香港本家的诏令,前一晚无可奈何地乘机赶了过去。
“这段时间太麻烦你了。”白小岩有些抱歉,觉得沈榆太辛苦,这几天折腾看着人都瘦了。
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一副样子,迄今为止,沈榆都没办法想象白小岩要真对段绍怀发火那得有多吓人。
沈榆帮白小岩把最后一袋衣服放入出租车后备箱:“白哥,和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他送白小岩上车,临走时白小岩降下车窗,对他笑。
“新年快乐,明年见。”
沈榆也笑,也祝他新年快乐。
此时早上九点出头,送走白小岩后,又过了五分钟,沈榆自己叫的出租车也到了。
温遇旬今天有一场地址在植培所的学术交流会要参加,参加完交流会后还要赶去祖宅那里和温岭常一起跨年,沈榆已经算是家里的一员,被要求同去。
沈榆现在是要去找温遇旬的,他拿出追人的架势,上次温遇旬和他说到这个安排的时候,因为想和温遇旬一起回祖宅,沈榆便问自己能不能进交流会现场,要是不让进也行,他随便找个地方等。
温遇旬看起来有点无奈,对沈榆说:“不用这样,我去说一声就好。”
“是吗,”沈榆不太放心,“可是我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没那么正式,很多人会带着家属一起,我给你在台下找个座位。”
他和温遇旬有一段时间不见了,一个在期末备考,另一个前不久到外地考察昨天才回首都,手机消息倒是一直有发,虽然不多,但沈榆现在给温遇旬发微信他也不会不回。
沈榆到得比大多数人早,出租车停在植培所门口,看着温遇旬发给他的具体地址晕头转向。
他从前也只来过一两次,凭借残存的记忆找到入场口的时候,沈榆本想自己直接进去找到温遇旬给他预留的座位坐下,就不用惊动大忙人准备交流演讲。但等他一排排找到自己的座位,温遇旬已经坐在自己座位旁的位置上,翘着腿,姿势松弛。
温遇旬远远就看见他,穿着裁剪完美的黑色西服,驳领别了一颗精致的宝石胸花,是每个上台发言的人都有的。等他走近,微微坐直了些。
“不是给我发消息说早就到了吗,”温遇旬问,“怎么现在才来。”
沈榆方向感确实不好,摊了摊手:“找不到路。”
温遇旬很快说“找不到路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像早打好了腹稿似的,又说:“也不发消息,不知道当时找我要微信是做什么用的。”
沈榆被他说得愣了愣,不大明白这一通骂挨的原因,但在他面前反省已经成为下意识的反应。
“下次会给你打,也会给你发消息。”
礼堂很大,来的人也很多,讲台上坐了一排学者,四年前的温遇旬资历尚浅但已经做出一些实绩,因此被安排在最旁边的位置。
沈榆一眼看过去,有不少认识的人,比如脾气不错但是工作上待人严厉的院长,也有身材尚未走形的主任,再比如依旧是单身的林皎。
温遇旬发言的时间在上半场,沈榆听了一会儿以后就没再听下去,承认自己有些被皮囊所迷惑,一直盯着温遇旬的脸,而脑袋里什么都没再想。
中场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温遇旬和林皎一起下了讲台,朝着沈榆这边走过来。
林泉被托付在沈榆旁边的位置上,对温遇旬说:“叔叔,漂亮哥哥看你看得最认真,你讲话的时候他都看着你不动的,姐姐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刷手机。”
周围还有不少同事,听到都笑了,沈榆面红耳赤,语焉不详地糊弄周遭起哄时又看到温遇旬也稍微提了提嘴角。
“是吗,”温遇旬问他,“有这么认真,以后真的不考虑来植培所工作?”
沈榆顿了顿,总感觉温遇旬这话问得怪怪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温遇旬就又说:“随便说的,知道你不喜欢。”
像路过街上的流浪猫,顺手故意逆着摸一摸毛,再趁猫还没反应过来要不高兴之前安抚地挠一挠下巴。
一群人围着温遇旬和林皎说话,或许是交流会的学术氛围太浓厚,经过上半场的发言大家脑子都有些发木,此时休息时间,不愿意再过多地讨论那些需要动脑筋的话题,说的大多是一些揶揄的玩笑。
温遇旬虽然时刻保持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但并非专门针对谁,就这张脸,足够很多人迎难而上地去亲近。
接触多了也能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冷淡的性子,有时候不说话其实只是因为懒得说。
他们拉着温遇旬谈论的这些话题,有些温遇旬会回应两句简短的,听的时间更多。休息时间剩十分钟,一位同事说起跨年夜将至,交流会结束他还要赶最近一班动车票回家。
这时,温遇旬提前开了静音的手机在他手上亮了起来。
温遇旬低头看了一眼,眉心便很细微地皱了一下,抬头道:“你们先聊,我接个电话。”就拿着手机走出了礼堂大门。
起先沈榆没有太在意,但直到下半场开始,台上一位老教授开始发表观点,温遇旬都还没回来
台上最旁边的位置空荡荡,沈榆的心也空荡荡,手在胸口上放放都能感受到跳动的空腔音。
旁边有同事看到了温遇旬开场之前和沈榆在聊天,看到温遇旬这么久没回来也很疑惑,靠近沈榆小声地问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沈榆说,这时候想打电话,又觉得不太好。
沈榆将林泉托付给同事,自己一个人悄悄从温遇旬适才出去的地方亦步亦趋。
距礼堂后门五十米是洗手间,沈榆走近就听到水声混着人声,听不大清,礼貌提醒他该回避,但直觉促使他提脚靠近。
“她现在去边度(到哪里)?”沈榆认出是温遇旬的声音,“有同你讲吗?”
“……我知道不是你透露给她,不用跟我道歉,你告诉她我现在就走,让她不要到这里来。”
接着只剩水声,是很浪费的放法,沈榆走进去,看到温遇旬宽阔的肩线,稍佝偻的背脊。
温遇旬右手撑在洗手池边缘,另一只手接了一掌心水往脸上泼,抬起头时沈榆便从镜子里看到那人脸上很少出现的戾气。
“你怎么过来了。”温遇旬关上水龙头,但没转身,看着镜子里的沈榆。
现在解释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未免牵强,但温遇旬打电话时说的粤语,沈榆猜一半,另一半没猜出来还是听不懂。
所幸温遇旬没和他计较,转过身。
“刚好我也要回去找你。”
沈榆顺着他的话,问他怎么了,但温遇旬当下没说,只告诉他:“我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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