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出门时带的压箱底的一件崭新棉布衣服,觉得衣着没有不妥的罗涛捧着他的书稿在诗会上却遇到了很多人的冷眼。
偶尔有两个人看他是个新人想要结交一下,待拜读他的书稿一二页之后也都笑着到别处去了。
席间,主人隋青请大家赋诗,经众人点评为最优者可以得到三十两出书银,罗涛便非常卖力,但他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一篇春赞连被人多看一眼都不曾就扔到了废纸堆里。
没办法,他只能跟这里的三个书商身上下功夫。
第一个书商看看罗涛的穿着,根本没有再多给上一个眼神。
第二书商连搭理罗涛的招呼都没有。
到第三个书商的时候,罗涛已经不抱什么信心了,这位姓方的书商却感兴趣道:“你说你的书稿是写的养猪心得?只有养猪吗?有没有养鱼养虾蟹的?”
好容易有人对自己的书感兴趣了,罗涛解释的十分殷切:“我家中世代务农,自我爷爷起养猪,赚了些让我读书认字的银子,我却没有那个科考的天分,五六年前便回家中和祖父、父亲一起养猪。这书上的东西,都是我们家祖孙三代养猪的经验,有些甚至弥足珍贵。”
书商方海英喝了一口茶:“你说这话我倒是不解了,自家的经验,为什么要写成书?给别人看了你们还怎么赚钱?”
罗涛苦笑道:“家祖父供我读书,一心想让我求个功名光宗耀祖,我却只浅浅的进了门,如今家祖父重病,家里却还是以前的光景。我花光了家中钱财读书,不能让家祖父带着这么深的遗憾离开。”
见这个年龄比他还小些的书商听得极为认真,罗涛便也不再隐瞒自家情况,“我跟祖父说,现在想要光耀家中门楣,不一定只有科举。著书立说,也算是一个途径。”
他还跟他祖父说了,他祖父这些养猪的学问正经八百的是好东西,刊书立传之后,比那些考上科考的更好呢。
但如今想要刻书,却只是说得容易罢了。
罗涛从老家出来已经有小半个月,前两天才接到家里来信,祖父的身体撑不了多少天,父亲让他尽快回去。
宁可编一个瞎话,也不要见不了老人家最后一面。
“你这还真是挺为难的,”方海英心生同情,早些年他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一人带着他们兄弟们生活,有的时候真真是几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饱饭。
看如今他和面前这个身上衣服折痕明显的罗涛生活处境大不同,但在几年前,他们家说不得还不如这罗家呢。
家中发迹之后,方海英才学了字,父亲很敬重当年一下子点拨了自家的那位贵人,对于他说的话都是当作家训来用的。
以前,家中给京城贵人供海货都是现从乡里收购,贵人说过之后,他们家便开始琢磨着养殖海虾、海蟹这些。
他是兄弟们之中学问最好的,年后便被父亲打发出门,叫他跟读书人多来往来往,只说这些讲究经济学问的人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对海鱼感兴趣的。
于是他索性做个书商,到一地就参加一地的诗会书会,认识的人不少,相关书籍不过到现在也就收了明朝时王象晋一本《鹤鱼谱》。
过几天,方海英打算去阳澄湖一趟,阳澄湖的大闸蟹全国闻名,定然有相关的养殖人手。
方海英想着,就伸手道:“你的书我看看。”
罗涛一听如此,神色间都掩饰不住欢喜雀跃,将夹在腋下的蓝布包打开,取出来一叠手稿。
纸上的字迹特别一般,方海英看见了这字,就明白罗涛为什么说他没有科举天分了。
“怎的,你还真找着愿意给你家出钱刻书的人来?”
忽然,大喇喇的一道声音插入。
方海英和罗涛闻声看去,正朝他们走过来的这人穿着一身淡蓝色软绸衣服,书卷气很浓,但方海英不认识。
“这位兄台,有什么要指教的吗?”方海英对人非常客气,因为出门前父亲交代过,他们家看似风光,其实也不过是源自贵人。
而他们跟贵人的联系,仅仅是供货而已。
如今家里好过起来,能结交到读书士人阶层交好几个朋友,对家里将来的发展和帮助会更大。
何聪在见这人衣着考究,言语间不自觉客气三分,笑说道:“你是方公子吧,听说你们能拿到朝廷书局的书号,但千万不要浪费在这种糊臭东西上。”
罗涛皱眉,道:“何聪在,如今早就不是在学堂的时候,你为何还要与我过不去?”
“呸,什么东西,一家子跟猪睡一起的东西,你出现在小爷跟前,就是脏了小爷的眼睛。”何聪在轻蔑说道,“现在还给你混到读书人队伍中了,这是羞辱圣贤。”
“士农工商皆有读书的资格,”罗涛脸颊憋红,声调微微带着颤音却并不后退,“朝廷还有十大工商博士,我怎么羞辱圣贤了?”
凉亭里,隋青正在和几个朋友观赏一副从市场上淘来的字画,据说是唐寅早期的作品,这些文人都如看见了珍宝一般。
那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隋青皱眉看去,先看见了一个穿着特别寒酸的人,然后看见的是何聪在。
何聪在早来过诗会,做的几首诗也非常漂亮,隋青以及身旁的几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隋青看着寒酸的罗涛问道:“那是谁引进来的?”
凉亭中的这些人不是江宁名流就是文采非常之人,所结交的当然-也是同自己差不多的,自然没有人知道。
隋家下人到下面问了好一圈儿才带着一个人进来。
“清远?”隋青看了看那边已经被园内小厮劝阻停止争吵的人,抬下巴问道,“你怎么认识那样的人?”
“他叫罗涛,”李敦也看过去,“四处结交是为了他家还在病床上的老人,我念其孝心可嘉---”
这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摇着头打断了:“咱们这是文人的聚会,还是不让外人加入为妙。聪在是我的学生,刚才便已跟我说了那人的背景。罗家养猪为业,连干干净净的耕农都不是,聪在说此人如今到处钻营,为的竟然是把他家的养猪心得刻印出版。”
“这是笑话谁呢。”又一人噗嗤笑出来,摇头对隋青道,“东道,依我之间,这个人必须马上赶出去,以后咱们也需要定个规矩儿,除正经文人以外,不得带入咱们的诗会之中。”
附和者众多。
隋青也觉养猪埋汰,侧头吩咐了小厮。
李敦道:“隋先生且慢,我带进来的人,还是由我带出去吧。”
李敦离开之后,这亭子里响起一声冷哼,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摇头道:“这个李敦,如果不是看他为人有几分风雅,凭他且还够不着我们呢。竟然带了一个养猪的进来,你们看看他,竟然好像是生气了。”
“不要理会他们,”另一人说道,“我看啊,规矩还是从那辰亲王坚持要立工商杂流为官起坏的。”
听见这话,众人先是一阵沉默,渐渐有人附和起来,都说起对朝廷那十个工学博士的不满。
正说得热闹,隋家下人报说:“大爷,顾老先生来了。”
“顾老先生!”
“顾老先生?”
“我今日就是冲着顾老先生来的,还以为老人家嫌咱们浅薄吵闹不来了呢。”
刚才的愤慨瞬间被风吹去,每个人,或坐的或站的都起身下凉亭去迎接。
有不知道情况的问,旁边几个听见的便跟他说道:“那是顾景星老先生,听说现今协理江宁织造事务的曹大人的舅舅。”
带着罗涛从侧门出去的李敦停住了脚步,对罗涛歉意道:“罗兄,我也只能帮你到如此了。”
罗涛感觉自己像是个左冲右撞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的苍蝇,但他不能跟帮了他的李敦生气,点点头让他快去。
“等等。”
李敦要走的时候,罗涛叫住他,把袖里的一个荷包拿出来塞到他手上:“一点心意。”
李敦生气道:“罗兄,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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