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知味(科幻)(58)

　　女院长走路的声音惊扰了孩子们，他们纷纷转头，乖巧地叫道：“院长好。”
　　“你们好，刚才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女院长满意地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眼那个男孩，他低垂着头望着地面，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对这个孩子的情感有些复杂，他的父母都是罪犯，在两年前双双离世，留下了这个孩子。他父母和亲戚的关系都比较疏远，又有着灰色的背景，所以这个孩子没有被任何人领养，最后被送进了孤儿院里。但他性格孤僻，缄默寡言，在这里也没有交到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发呆，就像现在一样。
　　女院长很快将心思放回到自己要通知的事情上，她清了清嗓子，对孩子们说道：“大家喜欢看《战斗1+1》吗？”这是最近特别流行的一个电视节目，在全星网上的点击量达到了几百亿，介绍和讲述的是对联盟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十位将军，由于讲述对象面对的是青少年，所以讲述方式非常贴近他们。
　　“喜欢！特别好看！”一众孩子们兴奋地叫道。
　　“那你们喜欢军人吗？”
　　一个小胖墩立刻站了起来，挺着小胸脯拍了拍自己的心脏：“喜欢，我将来也要当将军！最强战将！”
　　孩子们纷纷拍手鼓掌起来，女院长温柔地笑了一下，说：“我们这次呢，邀请了一些非常年轻的军官叔叔和大家写信交流。”
　　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整个花园里充满了童真的尖叫声。沈亦舟只侧了侧头，脸上什么反应也没有。
　　女院长将名单一一发给他们，孩子们选着自己喜欢的军官，沈亦舟只扫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勾选就交上去了。
　　女院长拿过去一看，叫住了他：“小舟，你怎么没有选？”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很小地说：“我不喜欢跟人写信。”
　　女院长愣了一下：“其他孩子都很喜欢的，你可以尝试一下的，军官叔叔不会很严厉。”
　　沈亦舟低下头，用手拽了拽自己的裤边，没有说话。过了一阵，他指了指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我选第一个。”
　　“好，那我帮你记一下。”
　　“……谢谢院长。”
　　这件事过去了一个月后，沈亦舟从女院长那里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联络军官的信。
　　其他的孩子聚在一起，有人十分激动地拆掉了信封，大声地朗读着心上的内容，沈亦舟在旁边听他们讨论了一阵才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那封信拆掉。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先看的是右下角的落款名字。
　　严溟，和那个名单上的字一样。
　　初次来信，这个他只了解了名字的教官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在信中问了他的喜好。
　　看着信纸上的字，少年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阵，然后将目光移至一旁已经准备好的空白信纸上，久久也没有动作。
　　这一日傍晚，严溟从大楼中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奥拉，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并肩往前走着。
　　走到拐角处时，奥拉突然问起：“你是不是也参加了那个和孤儿院的孩子连线写信的项目？”
　　严溟用手紧了紧制服最上端的扣子，点头：“嗯，参加了。”
　　“我也是，不过不是自愿的，是被上级要求的。和孩子相处实在不是我的强项，不瞒你说，我写信的时候一个小时才憋出来一句话。”
　　“什么话？”严溟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声。
　　“我是奥拉，很高兴认识你。”
　　严溟朗笑道：“好文采。”
　　“你可别抬举我了。”
　　“我比你稍微好一点，信已经写完寄出去一周了，不知道我匹配的那孩子会怎么回信。”
　　“啊，孩子的心思总是琢磨不透的……”
　　……
　　在走到宿舍楼下时，严溟接到了机器人递来的信，回到房间之后他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看信。
　　半分钟后，严溟看着干干净净的纸面，抿着唇沉思良久，然后将信纸又放到了桌面上。
　　忙碌了一天，他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目，手指按揉着额角。
　　看来匹配到自己的这个孩子对这个项目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完全不想跟他通信。
　　说失落倒也没有，严溟之所以接下这个项目，除了是履行上级的命令之外，还有他自己的原因。
　　很小的时候，家里突然接来了一个新的小男孩，是父母从孤儿院领养来陪伴他的。父母的工作都很忙，很少有时间来陪伴他，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那个男孩就是柏渊，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这份友情一直延续至今，柏渊仍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在接到这个项目的通知时，严溟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很多年前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玩游戏，因为单独在家而感到恐惧和不安，那种情绪直到父母回家才得到缓解。
　　但是孤儿院的孩子连等待父母归家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严溟觉得，如果自己的存在能够让一个孩子多一份关心，那也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目前看起来，这个孩子貌似并不需要自己，严溟不由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下，可能自己有点太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严溟去资源区视察，任务繁重，也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件事，通信的事情暂时搁置了下来。
　　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孤儿院的孩子们在尽情地玩耍之后围成了一个圈子，热烈地讨论他们和自己匹配到的年轻军官之间的通信。
　　“叔叔在信里给我带了一片糖！”
　　“什么糖？糖不是一颗一颗的吗？”
　　“是那种压片糖，吃了会让人心情变好的那种！”
　　“哇，你能不能帮我要一片？”
　　“不行，我的信已经交给院长寄出去了，下次吧！”
　　沈亦舟低垂着头，想到了那封信上的字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失落。
　　他没有回复任何内容，交给院长的时候被问到写了什么，他也没有说话。可是此刻，他想到了已经听到麻木的那些话。
　　“都说了，他是罪犯的儿子，不要跟他玩。”这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说的。
　　“那个孩子很不合群呢，不建议领养。”这是前任院长说的。
　　“沈亦舟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这是他在日记里写的。
　　他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子，也从来不期许得到关注和善意。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以为这样就能够躲避掉所有伤害，可是封闭自己的同时却也会挡住一些原本能够拥有的东西。
　　大批的信件再次寄到了孤儿院，领头的孩子大声地叫着收信人的名字。
　　沈亦舟垂着头从他身边经过，肩膀却被人拽住了。
　　“喂，你的信。”
　　一封新的信。
　　他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回过神来，拿着那封信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房门关上，这是他的安全区。
　　他将信封拆开，将里面的信取出，心中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小舟，你好，我是严溟。
　　上次你没有给我回信，我想，或许你并不喜欢我。这没有关系，没有人能够让所有人喜欢，但没能得到你的喜欢，我感到有些遗憾。
　　我出了趟任务，刚刚回来，想了想还是打算给你写第二封信。
　　如果你不需要我，或者希望能够换一个对象跟你通信，那么请告诉我，之后会有人重新征求你的意见，我尊重你的选择。
　　最后，这次我在新的星球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寄给你，把它放在太阳下照一照看看，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
　　在信封中，沈亦舟找到了一个椭圆球，看上去很普通。
　　他按照严溟所说的那样，走到了室外。还好，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沈亦舟在余晖中抬起自己小小的手掌。
　　日光将椭圆球烘托在柔和的光线中，沈亦舟看到了在椭圆球中有一道小巧的彩虹。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汇聚成了唯美的图景，这个图景镶嵌在这个精致的物件中，让沈亦舟一直看到了太阳下山。
　　重新回到房间，沈亦舟拿起笔，开始给严溟写信。


第90章 彩虹（二）【严沈番外】
　　通信持续了半年的时间，院方提出的申请得到通过。在秋天到来的时候，见面会开始筹备起来。
　　女院长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个丝带，上面可以写自己对匹配到的军官想说的话。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想的时候，沈亦舟将自己关在没有光的房间里，在窗棂下的桌前坐着，面前放着一条黄色的丝带。
　　有风从窗外飘进来，轻轻徐徐的，带着一丝尘土的气息。
　　好像是快下雨了。
　　灰尘迷了眼，他站起身，踮起脚尖将窗户关上，坐回到凳子上的时候，沈亦舟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很不安稳。
　　他在这种不安稳中环紧了双膝，想到严溟给自己寄来的那张照片，心里越发惶恐。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资料已经被严溟拿到，在此时的沈亦舟心里，他不愿让严溟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喜欢自己，知道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
　　那个人会不会因此讨厌他？会不会在见过一面后，像真妮第一次匹配到的军官那样提出中止交流？
　　他无法预料到见面会后会发生什么，他所有的敏感，自卑都在此刻全部暴露无遗，不管在信中如何伪装，他都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孩子。
　　沈亦舟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那条丝带上最终只写了四个字：我是舟舟。
　　严溟是在写第四封信的时候开始这样叫他的，除了院长会叫他小舟之外，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连父母也都没有给他起过什么小名。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对他的管教太少，也没有什么温情可言。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在破旧的房屋中，其实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第一次被这样称呼时，沈亦舟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偷偷地脸红。那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围困在一个冰冷的密室里，像现实中常做的那样环紧自己的身体，抵抗着周围的寒意。后来门被推开，有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他听到对方用沉缓而稳重的语调喊那两个叠字，再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外撒进室内，照在身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而自从收到严溟寄来的照片之后，梦里的人有了清晰的脸庞，也有了让他在梦里都会脸红的神情。
　　但是这样的梦还能做多久，他不知道，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见面会的前一晚，沈亦舟睡得很不安稳，早上起来洗脸刷牙就有些头重脚轻。
　　黄昏来临。院门外不断有穿着各种军服的男人抵达，有些孩子等不及，直接就守在了大门口。
　　活动的地点安排在花园里，时间在晚上七点，严溟是在六点半的时候抵达的。
　　他早上的时候还在巴托开会，会议结束之后他直接就登上了飞机，同时为了这次见面会推掉了另一个会议。奥拉说他最该推掉的是这次见面会，因为以他的军衔和身份，很多事情都比一个孤儿院的孩子要重要得多，但是严溟不这么觉得。
　　半年的相处里，即使没有见过面，他也能从信中的字里行间深切地感觉出这个孩子身上的孤独感。
　　他将沈亦舟的资料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每一次看都会沉默许久。他也向院方要了沈亦舟日常生活的照片，那个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