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很难请, 她像是对这个儿子没有一点感情一样,即便是老夫人的要求,也借口夜深已睡不肯来。
这下彻底把老夫人惹怒了, 当下叫人把段灵耀挪到榻上, 抬着就往国公夫人的院子去了。
国公夫人久居深院, 常年礼佛,所住之处幽静无比,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般热闹的时候。
侍从一刻不停地敲门,又搬出老夫人的名号,于是国公夫人不得不打开门迎接。
栽在门口的竹子沙拉拉摇晃,几片苍翠的叶子掉到段灵耀身上, 宋司谨握着他的手, 沉默地把叶子捡走。
国公夫人披着外衣走出卧房,头发半挽未经修饰, 侍女提着灯笼照明,红艳艳的灯笼光映着绿生生的细竹丛, 映的此方天地不似在人间。
“婆婆。这么晚了,您何必忙碌……”
“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阿雪, 世子病成这样, 你身为人母是不是该过来照看?”
国公夫人揽了揽衣襟:“世子身边有的是人,我去了也只是添麻烦。”
老夫人眼眶微红:“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是如此,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顾念他是你亲生儿子吗?”
国公夫人沉默不语, 她伫立原地, 头微微垂着, 发丝拂过她不悲不喜的面容, 不知是在虚心聆听教诲还是在以沉默反抗,总之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段灵耀。
但宋司谨看到,她半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掐着佛珠手串,像是要掐断一般。
一时间氛围陷入焦灼,国公夫人太固执了,就算侍从将段灵耀抬进她院子里,也根本没有瞥过来一眼。
老夫人无可奈何,上前一步拉住段灵耀的另一只手,她又要去拉国公夫人的手,想要叫她碰碰这个濒死的儿子。
但国公夫人竟生生向后倒退了一步。
老夫人厉声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是想做个忤逆尊长不孝不悌之人?”
无论何时孝道都是一座大山,纵然国公夫人厌憎段灵耀,却不敢当真惹老夫人生气,她只能任凭老夫人把她拉过去。
老夫人按着她的手,叫她和段灵耀的手碰到一起,声音越发悲切:“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阿雪,你放下吧。”
谁料这句话更戳痛国公夫人的伤处,她手颤着,猛地抽了回去,看向段灵耀的眼神复杂到宋司谨根本分辨不清。
“这是报应!”
“怎么能这么说,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老夫人气的抬起拐杖往国公夫人身上抽了一下,“快住口。”
国公夫人凄然一笑:“婆婆,这么久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忘了我的灵熙和灵辉?”
在场的人,除了两位夫人外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发声,宋司谨亦如此,他握着段灵耀的手,隐隐窥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国公府秘闻。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国公夫人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憎恨?听说段灵耀很小的时候就无比混账,难道他那时候就已经做出了无可挽回的错事?
宋司谨尚未理清真相,只觉得心中悲哀,为段灵耀悲哀。
他好像明白了段灵耀那句「他们都想杀了我」是什么意思,如果连至亲都憎恨着自己,大概这天地再大,都会感到无处容身吧。
一时间悲戚之意笼罩了这间幽静小院,空气中隐隐浮现檀香的气味儿,宋司谨注意到这个常年没有外人踏足的小院,似乎有一间房间永远都是亮着的,而那个方向檀香的味道最浓,也是国公夫人走出来的方向。
老夫人唉声叹气,有些事情不是劝说就能挽回的,晚辈们不清楚,她却最楚这对母子之间似乎只有孽缘存在。
见老夫人不再说话,国公夫人低低说了一句:“夜深了,婆婆早些歇息吧,既然世子也病着,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声音不善的说道:“要休息你自己回去休息,不用管别人,老身还不至于在孙儿病重的时候只顾自己困不困。”
可惜国公夫人心意已决,即便被婆婆如此含沙射影地指责,她也不为所动,甚至主动转过身,真的想要回到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去休息。
就在气氛即将滑向更僵硬地步的时候,第三波人马急匆匆赶来,原来是大少夫人听闻这边闹了起来,便匆匆带着人来调解了。
与国公夫人不同,大少夫人对段灵耀没那么讨厌,她领着两个孩子,先温声细语地问安,再叫两个小孩去哄国公夫人。
面对唯二的两个孙儿,国公夫人果然狠不下心肠,她露出一点笑脸,搂着孩子说奶奶没事,不要害怕。
但她对他们越是慈爱,就越映衬得躺在一边的段灵耀凄惨无依。
“奶奶,三叔也一定没事吧?”段明宇仰着脸小声问。
“嗯,没事。”国公夫人沉默片刻,还是这么说了。
“三弟一定会没事的。”大少夫人扶住老夫人的手臂,说道,“孙媳今日去城外青崖山给三弟上香祈福,都说青崖山灵验,三弟一定能化险为夷。”
但事实却是,今晚段灵耀的病情更加恶化。
老夫人不忍打击孙媳妇的善意,故而只叹气:“但愿如此。”
为了化解刚才的不愉快,大少夫人捡了些开心的事来说:“话说回来,现在天热了,到处都是蚊虫,晚上也睡不太好。孙媳今日去青崖山,碰见一个老人家在路边义诊卖药,他卖的香囊据说有驱蚊安神之效,孙媳买了好几个,正好咱们一人一个,也给三弟屋里挂上,叫他能好好休息。”
不过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太累直接睡了,大少夫人也给忘了这事,大晚上听闻这边起冲突,才忽然想起来。
大少夫人扭头唤人:“明宇明嫣,你们不是说要亲自给小叔挂身上吗,快去吧。”
“好。”段明宇和段明嫣被长辈教的很好,即使困得快睁不开眼,又在大晚上被拉出来,也不吵不闹乖巧如旧。
他们还只是孩子,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段灵耀这个叔叔很厉害,很好玩,而这两点在小孩子眼里基本就奠定了一个人的重要地步。
故而即使段灵耀平时很少带他们玩,两孩子也一直惦记着。
明宇和明嫣跑到段灵耀身边,对宋司谨问了声:“宋叔叔好。”
“小少爷,小小姐也好。”
宋司谨让开一点地方,让两个小孩把香囊摆到段灵耀身边,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粗麻布做的袋子,朴实无华基本没有任何装饰。
宋司谨微微蹙眉,总觉得这香囊有些眼熟。
大少夫人说道:“本来孙媳见他卖的香囊这么朴素,并未打算购买,但听旁边人说,此人的香囊不可貌相,确实便宜又管用,而且被庙里大师开过光,还沾着喜气呢。再说这位老人家好心帮别人义诊,是攒功德的事,孙媳便想着多买几个回来,既能帮帮这位老人家,也能叫三弟蹭一点功德。”
这番心意于大少夫人来说已经很够意思了,老夫人听了心中甚慰,拍拍她的手,强打起一点精神:“也好,帮灵耀攒点功德,也省得老天真看他不顺眼非要收他。”
那边段明宇和段明嫣帮段灵耀放好香囊后并未立刻离开,他们好奇地看向宋司谨,问:“宋叔叔,你一直在照顾我小叔,是不是最清楚他的状况?”
面对这样礼貌又乖巧的小孩,宋司谨一点都不像面对熊孩子时那样讨厌,他温声道:“应该是吧。”
“那小叔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我也不太清楚。”宋司谨有些内疚,“对不起啊。”
“宋叔叔为什么要道歉?”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即使长辈们都告诉他们不会有事,但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段明嫣小声问:“小叔会死吗?”
宋司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抿了抿唇,甚至连笑容都挤不出来。
段明嫣伤心地说:“可是大家都说祸害遗千年,小叔应该很能活吧。”
段明宇拉住妹妹的手:“嘘,不要乱说话,小叔肯定会没事的。”
夜实在太深,调解完两个长辈之间的矛盾后,大少夫人便准备带着孩子先回去休息,但段明嫣忽然挣开她的手,把自己的香囊给了宋司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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