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钩[重生](上)(12)
墨远离开府衙,照着门房指的路顺利找到百花楼,躲到无人的浣衣间内摘下斗笠、脱去蓑衣,将沾了水的靴底擦干,这才摸到前面酒楼里一间间寻找马知府的身影,没多久便在一间雅室的门外听到有人高声笑道:“在下敬府尊大人一杯!”
墨远停下脚步,飞上横梁将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雅间内推杯换盏,时而高声笑谈,时而窃窃私语,热闹的气氛丝毫不受外界风雨的影响,墨远耳力过人,自然将这雅间内见不得人的交易往来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中冷笑。
原来这马知府为了一己私欲,半个月前将应城粮仓里的存粮全部低价卖给了在座的几大世家,虽说价格偏低,可那么大的粮仓那么多的粮食,总的算下来可是足够引起贪欲的大笔钱财,而且他在应城的任期即将结束,狠捞一笔便可拍拍屁股走人,全无后顾之忧。
可惜他运气比较背,双方契约刚立,就差钱货两讫,想不到粮还没来得及搬,却突然来了一场涝灾,本以为几年都用不上的存粮转眼就要变成赈灾的救命粮食,马知府顿时傻了眼。
几大世家自然不肯吃亏,彼此一合计,连忙将他请出来安抚劝说,马知府想着到手的银子就要飞走也是很不甘心,于是彼此达成共识,不开城门不开粮仓,谁爱接济谁接济去,这周围可不止应城有粮。
至于朝廷是否会追究,皇帝都昏迷了谁还顾得了这边,即便皇帝还好好的,真要追究下来,他也可以将那些饿死的百姓说成是淹死的,天灾嘛,谁能料到。
虽然这节骨眼上不方便进进出出地运粮,得等这阵麻烦过去了才行,不过双方目的一致,一拍即合,稍等些日子也无妨。
马知府心情好,被灌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推开门往净房走去,途中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面前似乎有道影子一晃而过,再定睛看看却什么都没发现,于是晃晃脑袋继续走,哼着小曲儿推开净房的门。
解决了内急,马知府浑身畅快,哼小曲儿的声音都亮了几分,只是拉好裤子整理衣衫时,手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带钩,低头一看,竟是丢了,他也没多想,扯扯腰带随便打了个结,扶着墙眯着眼在地上找起来,边找边往回走,最终也没见到那带钩的影子,只好作罢。
散了酒席,马知府登上马车赶回府衙,新纳的美妾立刻笑吟吟上前替他更衣:“老爷,浴汤已经备好了。”
马知府想着即将到手的银子,高兴得眉飞色舞,搂着美妾便亲起来,美妾“咯咯”笑,双手攀上他的肩,又往他衣襟内滑去,滑到一半时顿住,掏出一张折纸来,调笑道:“莫不是那百花楼里的花娘子给老爷送的情信?”
“你老爷今日可是去谈正事的,哪里来的花娘子。”马知府笑着接过来,不甚在意地将折纸打开,眯着眼念道,“若要赎回带钩,明日便开仓放粮。”
美妾一脸茫然:“什么?”
“赎回带钩嘛!赎……”马知府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眼眶瞪大、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举起手中的薄纸,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突然狼嚎一声,手脚并用、不顾形象地往门口爬去,嘴里高喊,“来人呐!快来人——”
府衙里乱成一团的时候,不远处的同知府也亮起灯。
赵同知最近为开仓赈灾一事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合上眼,不想还没睡熟呢,黑暗中陡然有人喊了他一声,吓得他一个机灵坐起来:“谁?!”
没听到任何回应,他壮着胆子下床,点了灯四处查看,没找到可疑的人影,倒是在案桌上看到一张字迹陌生的纸,疑惑地拿起来一看,不禁愕然。
“明日去请知府开仓,将声势闹大,马知府必会答应。”赵同知看完愣了愣,苦笑摇头,叹息一声将纸张放回案桌上,对着门外拱手道,“不知义士可还在?多谢义士对赵某的信任,只是此事实在难成,赵某官低一级,做不得主,近来为此事已与知府大人失和,若再将声势闹大,必会惹得他恼羞成怒,怕是更无开仓的可能了……”
话落,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赵同知吓一跳,忙扭头看去,立刻认出那是马知府的带钩。
他比马知府清醒,当即脸色微变,再一思量便猜到马知府已受到威胁,立刻精神一振,整整衣衫朝门外作揖到底,恳切道,“义士良苦用心,赵某已经领会,定不负义士所托!”
边说边暗暗想道:原来窃钩大盗并非恶徒,竟是心系百姓的侠盗。
他直起身走到案桌边,冷不丁发现那枚带钩竟又不见了,不由再次吓一跳,只好诚惶诚恐地将仅剩的那张纸收起,想了想,又有些受宠若惊。
马知府已经受到威胁,其人惜命得很,想必不用自己去交涉便会乖乖开仓放粮,可这位义士竟然让自己将声势闹大,这么一来百姓必然认为是自己的功劳,这不是白白让自己赚名声吗?
当官的谁不希望自己名声好?赵同知心里感激万分,立刻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觉是不用睡了,想要声势浩大,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应城各方深更半夜忙了个人仰马翻,墨远见事情已定,便不再逗留,飞身往城门口掠去,越过城楼时耳中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循声望去,只见那墙根底下人影幢幢,无数逃难的百姓挤挤挨挨地瑟缩在那里。
涝灾已持续数日,他们这几天必然米粒未进,如今无家可归、饥寒交迫,又有不少人体弱病重,每天都有生离死别在眼前发生,此情形下面对紧闭的城门,他们心中该是何等绝望……可以想见若任由马知府中饱私囊,这城外不久之后便会是一副尸横遍野的惨况。
墨远没多看,只远远瞥了一眼便回头继续赶路。
他虽然懂医,可一来他手头无药,二来那边人数太多,此时他过去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增加混乱,反倒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就此离开。
他只希望这些人都能熬过今晚,等来明日的赈灾。
回到归义堂时,雨势稍小了些,天色依旧昏沉,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墨远站在廊下将斗笠和蓑衣除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翻进去。
黑暗中有阴影忽然动了。
墨远目光微凝,飞快地滑出袖中银针准备迎敌,耳中听到“吱——”一下尖锐的声响,又急忙不着痕迹地将银针收回去。
这是椅子腿在地上蹭出的声响,在黑夜中显得刺耳又突兀,却又显然不含任何敌意。
墨远心口陡然跳得急了些,忙定定神抬起眼,下一瞬便看到连慕枫大步冲到跟前。
“你……”连慕枫抬起双手,顿了顿又飞快收回去,虽动作克制,目光却燃着灼人的热度,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犹如实质般紧紧定在他脸上,出口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不好意思差点射到你身上。
少堡主:!!!
墨远:我是说我的银针。
少堡主:…………
[只能在小剧场和评论区开车的作者……]
第13章 【暧昧】我负责保护你,绝不会多管闲事。
屋子里很黑,即便两人都目力极佳也并不能将对方的神色完全看清,而墨远背对着窗,眉目神情更是难辨。
连慕枫开口之后又上前半步,借着外面地上积水的微光仔细打量墨远的神色。
墨远没有被发现的惊慌,抬起脸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用含着笑意的轻柔嗓音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又问:“你来多久了?”
两人此时靠得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连慕枫嗓子紧了紧,低声道:“也没多久。”
墨远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连慕枫顿了片刻,道:“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就到廊下走走,想不到竟发现你屋子里没有任何生息,我以为你被人掳走了,便闯进来查看,见你雨具都不在,猜你是自己出去的,就没有惊动旁人。”
他边说边注意墨远的神色变化,墨远却抬起手捻了捻他脸侧垂下来的发丝,惊讶道:“你出去找我了?”
归义堂地方不算多大,又四处接了长廊,即便里里外外翻遍了也不至于让雨水打湿长发,墨远随手一抹便是满手心的水,立刻猜到他之前可能出了归义堂,甚至在城里四处转过了。
连慕枫注意力在他手上顿了片刻,回神道:“我答应宣王要护你周全的,你武功尽失,怎能一个人出去?郦城水深得很,什么人都有,你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在外,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再说外面还下着雨,万一哪里有个坑你都可能注意不到……”
墨远替他将发丝抹去水渍别到耳后,笑道:“水再深也还是在中原,我替王爷去办点差事而已,亮出身份想必也不会有人为难。”
这举止实在是亲昵,连慕枫脑中陡然一空,浑身僵硬地看着耳边的手缓缓收回,不可遏制地回想起白日在酒楼里自己替他捻去唇边发丝的情形,这一来一往实在巧合,倒像是墨远有意为之,可他神态又坦然得很,竟似他们本就该如此亲近。
他目光炙热地看着墨远,心头却又疑云丛生,墨远给他的感觉极特殊,熟稔中透着亲切,而墨远偶尔也会有些看似随意又隐隐越界的亲昵之举,他一时难以分辨这特殊的感觉是与生俱来还是墨远刻意为之。
他一向警醒,可偏偏对墨远提不起防心,甚至此刻想到墨远有可能刻意与自己亲近,不心生警惕却反而冒出一丝窃喜。
可想到墨远不肯对自己说实话,他又没来由一阵失落,虽明知自己没有立场过问,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道:“你早就说过我们连家堡不会多管闲事,那怎么还偷偷摸摸翻窗出去?你说一声要替你们王爷办差,我还拦着你不成?”
墨远笑了笑,风轻云淡:“王爷交代过不可对任何人说,我只能偷偷出去。”
连慕枫蹙眉:“若万一你出了事,我不能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那算不算我们连家堡失约?你们王爷是有意毁坏我们连家堡的名声么?”
“怎么会?你忘了?契约盖章前做过修改,你们只需负责我在南疆境内的安全。”墨远顿了顿,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又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摸他潮湿的衣袖,用安抚的语气说道,“身上都湿了,黏糊糊的穿着不难受么?快回去换衣衫吧,天亮前还能睡个回笼觉。”
被雨水打湿的箭袖紧紧贴在肌肉结实的手臂上,墨远这一摸,也不知究竟是摸的衣袖还是手臂,指尖微凉的触感隔着单薄的布料传到里面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连慕枫险些魂麻骨酥,这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墨远是故意在用亲昵暧昧的姿态言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