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神色严肃,正往明飞卿的手腕上施针。
明飞卿头上缠着一层止血敷药的细纱,墨发散落在枕边,他神情安宁,像是睡着了,实则唇无血色,憔悴支离,陷在昏迷中无法醒来。
秦冉腾出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使尽毕生医术在救。
国师立在殿内,为明飞卿祈福。
殿外一阵急促沉稳的脚步传来,门口的宫女见了来人,忙行了一礼。
淮瑾已没了方才的帝王之威,他神色忧虑,疾步踏进内殿。
秦冉见到他来,忙腾出床榻边的位置。
淮子玉坐到床沿边,手贴着明飞卿滚烫的掌心,低声问:“君后何时能醒?”
秦冉跪在地上道:“后脑的伤过于严重,加上君后的身体本就虚弱,这一月来各种横生的事端几乎熬干了他的心血,眼下当真是危重万分,不知何时能醒。”
淮子玉蹙眉,紧紧握着明飞卿的掌心,沉声道:“秦太医,君后安然无恙,朕赐你荣华富贵,倘若他有一丝不好,朕诛你九族。”
秦冉浑身一抖——果然,当太医总逃不过被“诛九族”威胁!
从前太医院仰仗着明飞卿的命格,从不担心真会被诛九族。
可如今病重的就是明飞卿,这诛九族可就不是什么虚无的戏言了。
秦冉跪伏在地,认真道:“君后于微臣有大恩,微臣必倾尽此生所学!”
淮子玉又瞪了一眼一旁的张岐。
张岐连忙下跪道:“陛下放心,只要君后自己有求生的意志,他一定能化险为夷,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杀紫微星。”
倘若明飞卿想死,没人能让他生,所以前世他死得那样干净利落,一丝余地不给淮子玉留。
但只要他想活,也没人能让他死。
淮瑾俯身亲吻明飞卿微凉的脸颊,低声对着昏迷中的人恳求:“卿卿,你别丢下我不管。”
明飞卿没有任何回应,只安静地睡着。
淮瑾压下泪意,看明飞卿的目光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孩童的抽泣声。
淮瑾眼神一黯。
“太子殿下,您先起来。”细春在殿外劝淮渊。
废太子的圣旨是淮启这个乱臣贼子拟的,算不得数。拨乱反正之后,宫里人依然称淮渊为太子。
淮渊跪在殿外的大理石地板上,额头还结着痂,没有明飞卿照顾,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他双膝跪地,垂头抽泣,不听细春的劝。
直到听见细春说:“参见陛下。”
淮渊抬起头,看到了父皇。
淮瑾去前线时,淮渊不足两岁,还记不住人和事。
现在长大了点能记事儿了,看到淮瑾,竟像是个陌生人。
他怔愣一下,忙行了一个父子君臣之间的大礼:“参见父皇。”
淮瑾沉沉地看着淮渊——淮启是怎么畅通无阻地攻进皇城的,他已经一清二楚。
倘若虎符玉玺没有被盗,明飞卿就不会身陷囹圄完全被动地受制于叛军,今日也就不会受伤病重昏迷不醒。
淮子玉没法不怨憎眼前这个五岁小孩。
淮渊从父皇的眼神中读出他对自己的厌恶,小小年纪竟也清楚自己讨嫌。
可他很担心父君,他想进去看看父君,想跟他认错道歉。
小手伸出去,畏缩地抓住淮瑾衣摆一角,哽咽着求:“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想看看父君呜呜呜...”
淮瑾冷声反问:“你见他,是想再害他一回吗?”
淮渊一怔,眼泪更加汹涌:“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只是希望父君别那么累...”
五岁的小孩哪懂什么争权夺势,当日太后告诉他,这样做是给明飞卿分忧,淮渊才傻傻地全部照做,如今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险些连累了整个西溱。
淮渊如今才知何为黑白是非,自知自己辜负了明飞卿的教导与养育之恩,他如今只想认错弥补,始终记得明飞卿教他的那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小的身体因为自责哭得一抖一抖,可怜至极。
他不断地磕头,几乎要把额头上的血痂磕破。
细春于心不忍,跪地求情:“陛下,君后说过,太子殿下也是被人误导。”
“太子殿下?”淮瑾挑眉,眼含怒意地看着淮渊,“他非我亲生骨血,是飞卿见他可怜才收养在身边,倘若他懂事乖巧,朕也愿意待他好,可如今他做了什么事?小小年纪,竟学会算计自己的父亲,受人教唆?安知不是骨子里就是坏的?这样的资质,如何配当太子?”
淮渊已经被凶得不敢哭了,他憋得小脸通红,听到父皇说:“储君之位,宁缺毋滥,不是非淮渊不可。”
溱地统一的第一日,淮瑾下旨废掉了淮渊的太子之位。
第68章 清算
短短一个月,淮渊这个储君被废了两次。
太后得知此事,本就严重的病雪上加霜,人马上就不行了。
寿康宫的太监急匆匆地跑去合阳殿时,被告知皇帝在新梧宫。
中溱这场雨是劈死淮启的那道雷电带来的,数日不曾停过。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令深夜的溱宫又冷又冻,唯有一处宫殿暖如春日。
新梧宫的地龙烧着最名贵的炭,时而有木炭烧裂的噼啪响声。
床榻边守着数位候命的宫人与太医,他们却帮不上什么忙,只看着君上亲力亲为地照顾君后。
明飞卿一日要喝三回药,人昏睡着,药汁总难以顺利吞咽,常常是喂三勺吐两勺半。
淮瑾便把药含进口中再缓缓哺过去,待喂完一碗药,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轻轻揩过明飞卿的嘴角,将溢出来的药汁抹去。
他照顾明飞卿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温柔,令人难以相信这双手也曾经弑父杀兄。
细春双手接过空了的药碗。
“今日总算退了热,可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淮瑾替明飞卿掖好被子,看向秦冉,“这都六日了,飞卿何时能脱险?”
“倘若君后迟迟不能苏醒,恐怕...恐怕...”秦冉硬着头皮道,“恐怕会这样昏睡一辈子。”
此言一落,殿内静得诡异,气氛陡地沉重下来。
秦冉不敢抬头,他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只在将他千刀万剐。
这两日,连南宫的太医都被请了来,用尽了世间最名贵稀罕的药物,却救不回明飞卿的神识。
君后不会死,但他的余生或许都会在昏睡中度过——这比死还痛苦。
秦冉为治不好明飞卿而自责不已,认命地等着天子发怒诛他九族,却先等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太监。
“陛下,参见陛下。”那太监颤颤巍巍地跪在淮瑾面前,想是被淮瑾的神色吓到,声音也抖了起来,“太后...太后已入弥留,想求陛下,让太子...”太监顿了顿,改口说,“让小皇子去见最后一面。”
淮瑾脸沉如水。
太后间接把明飞卿害得命悬一线,也配死得瞑目吗?
·
寿康宫一片萧条灰败。
守在宫里的只有五六个懒散的宫人,院子里被雨水打落的枯叶都没人打扫。
最开始,寿康宫的配置还维持着淮瑾在位时的简陋朴素,后来,宫里的人发现明后十分宽宥仁慈,对太后敬重有加,又因为淮瑾成了“先帝”,时移世易,这些人便见风使舵地讨好太后。
一来二去,寿康宫的吃穿用度几乎和新梧宫是一样的水准,偶尔有什么稀奇的好东西进贡,太后竟也敢明示明飞卿要尽孝道,把好东西让给她。
明飞卿对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因此从没有拒绝过。
这些好东西到太后手中转了转,立刻进了东宫的库房。
这三年,太后给淮渊这个亲孙子攒了至少有一座小金山。
从前有淮瑾压着,她收敛锋芒不敢造次,淮瑾一“死”,她难免暴露出野心。
如今淮瑾活着回来了,宫里人人都知道君上厌恶太后,立刻把寿康宫的好东西撤了个一干二净,连花都是凋的,生怕惹皇帝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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