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声音划破混乱的局面,明飞卿转头看去,认出说话者是数月前跪在东宫门口求他救孩子一命的那个妇人。
那妇人手中已经没有婴儿,身上穿得素白,她指着明飞卿,哭着斥骂:“我儿已经重病不治,你当日究竟是祈福还是诅咒!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根本不是什么紫微星,你是灾星,灾星祸世,害死了我两岁的孩子,害死了二十万西溱儿郎!!你就该以死谢罪!!!”
一颗石头凌空飞来,砸中了明飞卿的额头,他只觉得一阵剧痛,抬手一摸,一片湿润的血迹。
他看着眼前愤怒激动的百姓,恍惚以为自己是这场战役的发起者,又或者他是西夷的主帅,否则难以解释这群人将愤怒撒在他身上的行为。
他摊开自己的手,仔细看了又看,上面只有他自己的血,没有别人的。
没有那个孩子的血,更没有二十万将士的血。
不是他杀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他是祸害?
侍卫挡不住越来越多的闹事群众,挡在明飞卿身前的天青和细春被好几个人扯开。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明飞卿从轮椅上跌落下来,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膝盖磕得生疼。
有人往他身上砸菜叶,有人往他身上扔石头,还有人要用脚踩他。
“住手!!”
淮瑾带着兵赶到,当场把几个趁机泄愤的百姓扔出十米远。
“战打输了,你们去找当日一意孤行要西征的皇帝讨说法!来我东宫撒野,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数十个士兵将百姓驱散,淮瑾抱起摔在地上的明飞卿,见他额头被砸出了血,眉头拧得更深。
“去把秦冉叫来。”
他说罢,抱起明飞卿往府里走。
明飞卿回过神来,见抱着自己的是阿瑾,瞬间安心许多,他抓着淮瑾的衣领,小心地询问:“殿下,你还好吗?”
淮瑾低头看他一眼,道:“先顾着你自己。”
秦冉来给明飞卿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又替他把手上脚上几道新摔出来的淤青敷上药,这才出去写药方。
淮瑾始终陪在身边,只是沉着脸,不怎么说话。
明飞卿伸手捏了捏他的手心,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那可是二十万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宋百...他曾在阵前替我挡过一刀。”淮子玉开口,他抬眸时,眼里含着泪光,“他救过我的命,大军出发前,我允诺等他凯旋,亲自替他和张家小姐主婚...可现在,我连他的全尸都拿不到。”
“阿瑾...”明飞卿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宽慰他。
“不应该啊。”淮瑾看着明飞卿,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呢喃道:“有你在,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自从得到明飞卿,只除去荼州一战,他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的。
今日却惨败至此。
他的心腹大将,他的二十万兄弟...
“飞卿...”
明飞卿听他喊自己的名字,立刻道:“我在。”
淮瑾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深渊:“难道你真的不祥?”
......
就算死过一回,明飞卿都忘不了前世淮瑾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那种怀疑猜忌与责怪并存的微妙,将那张曾让他心醉神迷的俊脸扭曲得丑陋无比。
明飞卿恍然回神,环顾四周,老皇帝还躺在床上,而淮瑾还在惺惺作态地替他按揉膝盖上的旧伤。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他看到淮瑾那副真假未知的关心嘴脸,忽然觉得恶心反胃,抬手用力推开他,转头干呕起来!
摔了一个屁股蹲的淮子玉:“???”
第14章 见死不救
这一世,明飞卿膝盖上的伤还没有严重到要坐轮椅的程度。
等狗皇帝的事情结束,他健步如飞地出了寝殿,远远地把淮子玉甩在身后。
“明飞卿,你给我站住!”
淮瑾快走两步,在宫殿拐角把人堵住了。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我近日怎么惹你了?你就这么介意我新婚那夜没回来陪你?!”
如果是前世,明飞卿确实十分介意,这事都能成他的心病,但现在,他不仅不介意,还恨不得在门口放串鞭炮庆祝淮瑾新婚之夜没来恶心他。
淮子玉见他不答,以为就是这个原因,解释道:“林霁那晚要是死在东宫,林氏一党就会站到我的对立面,这于大局有何助益?这点道理还要我亲口来解释?况且我们早有婚姻之实,何必在意新婚的繁琐礼节?你从前不会这样俗气。”
明飞卿冷眼打量着眼前人。
这样的话,淮瑾前世也说过,是他太傻了,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为了保下这一亩三分地,他极尽卑微地维护这段感情,头垂得太低,以至于根本没看到淮子玉眼里那冰冷如铁的欲望,那是对权力的渴求。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登上那方龙椅。
他要站到最高处,把所有人践踏在脚下,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明飞卿。
他只不过是淮子玉眼里,一颗能用来纾解情欲的垫脚石而已,可笑的是,前世的明飞卿真以为自己是个例外。
他并不回答,只是用趋近于冷冽的目光打量淮瑾,打量这个他曾经掏心掏肺深爱过的男人。
淮瑾拧眉:“你为什么不说话?”
“殿下想听什么?听我跟你认错道歉?你觉得你受得起我的道歉吗?”
淮瑾:“......”
明飞卿推开他就要走,淮子玉拦腰将他抱住,又把他按到了宫墙上,明飞卿抬手拍在他脸上,把人往外推,力量悬殊的对峙还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淮瑾循声望去,见来人是林丞相。
明飞卿趁淮子玉不备,踹了他膝盖一脚,将人彻底推开。
淮瑾忍着膝盖上的痛,不动声色地扣住明飞卿的手,不让他溜走,这才挤出个笑应对林相:“丞相不必多礼,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林丞相看了一眼明飞卿,意有所指:“陛下病了,微臣进宫来看他,顺便给霁儿抓些治心疾的新药。”
淮瑾:“林霁的病可好些了吗?”
林丞相叹了口气:“人是醒了,总喊心口疼,还做噩梦。”
淮瑾特意问:“哦?做的什么噩梦?”
林丞相摇摇头:“微臣不知,他不愿同微臣细说。”他看向明飞卿,忽然做了个揖,“大婚那日,是霁儿对少君失礼了,太后为此罚他,霁儿也不敢有怨言。”
这话听着客气,其实是在提醒淮瑾,太后给明飞卿出头了。
淮瑾身边的人但凡跟寿康宫沾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本以为明飞卿该急着避嫌解释,不想他竟然大方地道:“林霁知道自己失礼就好,林相该谢谢太后为你管教儿子才是。”
他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地位是凌驾于丞相之上的,若想摆起架子教训下臣,也完完全全有这个资格。
林丞相两朝元老,被一个二十出头没有功名只是恰好入了太子爷眼的小辈居高临下地教训了,他心中如何能服,又不敢明着顶撞回去,只好看向淮瑾。
按理说,淮子玉这个时候该做出些反应——他的正妻把他的杀母仇人挂在嘴边夸,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不能容忍。
淮瑾却像是没听见似的,面上无波无澜,也不打算开口给丞相台阶。
尴尬片刻,林丞相只得放下脸面,低头认下明飞卿的一席话。
等林相走后,淮瑾本打算再说什么,明飞卿已经甩开他的手,径自抛下他往宫外走,跑得简直比兔子还快。
淮子玉握了握空掉的手,心中不是滋味。
眼下正是夏末,东宫上下忙着为入秋做准备。
细春将府里六司的琐事清点得当,汇成一个小册子,递给明飞卿过目。
东宫六司负责府里的吃穿用住行,大到内院人员调度,小到太子的蟒袍用金丝还是银丝,都有讲究。
从前这些事,明飞卿都亲力亲为,毕竟事关淮瑾体面,如今这册子摆到他面前,他都懒得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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