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撒很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片世界,眼前的道长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他依旧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在发疯。
但是下一刻,他就彻底消失在人间,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爆炸,把他吞了进去。
这个世界从逻辑上来说,并没有漏洞。
但是如果它的内部,出现了漏洞呢?
叶三笑了笑,弹了弹手里的剑刃,看着眼前的教室和绿坪,慢悠悠走了过去。
银杏树下,老人猛地按住了石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因为用力过大,石桌上被他按住五个清晰可见的指印。
司南天的老太爷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状,随手下了一子道:“行之啊,解锁吧。”
老掌门闭了闭眼,往后仰了仰,道:“他们无法走出来。他们打碎的世界越多,容身之处就越小,越小的世界,不可能再造出漏洞。”
当他们在宽阔天地里,能够抹除的世界很大。可当他们容身之处越来越小,甚至于只有一个屋子、一张床的时候,他们要怎么打碎身下仅存的木板?
“更何况,那张棋盘,我已经亲手炼化了。”
老太爷的棋子猛地砸在棋盘上,他发出一声叹息,道:“何苦。”
等叶三走出道院的时候,他的衣袖上已经浸满了鲜血。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整个道院的空间彻底消失。
叶三尝试着往大门的方向走了一步,没有能够跨过去。
那片空间,彻底消失了。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剑,面无表情地往南门大街走。
南门大街二层楼的小院子外,云清站在门口等他。看见他浑身的血,云清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话。
他们心照不宣地走进屋子,提上井水开始烧,饭桌上的锅里,有馄饨刚刚煮好。
叶三看着眼前的碗,红色的辣椒油漂浮在汤里,让他忍不住想到道院里的血花。
一时之间,他有些厌恶地推开碗,胃里开始上下翻搅。
对上云清的眼睛,叶三一字一顿道:“还不够。”
云清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在灶膛里又放了一把柴火,然后用柴刀砍了点儿柴。收拾好以后才走了出去。
云清不紧不慢往同仁坊走,同仁坊有一个黑色的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个老人。
他走到门前,姚闻道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将他迎接进了门。
叶三站在同仁坊的长街上,什么也没有说。天上开始下小雨,将周围的地板淋湿了。
附近卖菜的人匆匆收拾摊子回家,在他们聊天的间隙里,偶尔可以听见诸如“学完了要去衡山郡进修”“就该在上京也修建一个大学堂,多不方便”之类的话。
在不知不觉间,这片世界慢慢被修补完毕。
他等了很久,扭头往南门大街走。他走进厨房,烧水,煮粥。
大米在铁锅里翻滚,白粥被熬得很粘稠。
云清回来以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同仁坊的小院子也消失了。
这个世界很快地缩小,但是,他们依旧无法走出去。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叶三格外有耐心。他在每一个早上和云清一起去早间的菜市场,在回来的路上买上馒头或花卷。
早晨的餐桌上,白粥馒头各色酱菜,壁垒森严地摆成两列。
晚上的时候,他们坐在灯下聊天或者修习,有时候还会捧着宵夜谈论路上看见的新鲜事。
铜钱还剩两罐,大米又吃完了,盐该买了,下雨天出门得带伞。
云清偶尔会怀疑一下叶三难得的耐性,但在叶三亲手下厨的勇气里又打消了剩下的疑问。
傍晚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散步,路上开始有蝉鸣,刺耳得很。云清随口点评一两句叶三做菜的手艺,然后在夜市里买两个饼。
三个月的时间,就在无数细碎的事情里过去了。面条不放葱,菜里不要香菜,馒头和花卷得分盘放。
云清很耐心地将柴火放在阳光下晒。
他坐在大堂里,手里摇晃一把蒲扇。抬头一看,撞见了叶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有些犹疑地,云清站了起来,担心道:“叶乘风……这三个月,你实在很不对劲,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三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朝他笑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云清想了想,道:“我想,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更快些。”
叶三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院外老树的黑色乌鸦上。
乌鸦受到惊吓,拍着翅膀远去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神色渐渐怅然。
“抱歉,云清。”他静静地看着这方天空,道:“抱歉。”
云清疑惑地看向他,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话,却听他道:“我实在很抱歉,哪怕三个月了,我依旧没有想到能够走出去的方法。”
叶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我没有找到,不杀你而走出去的方法。”
银杏树上的叶子被风吹下来,落在清澈湖面上。
两人才走了两招。
老掌门摩挲着手里温润棋子,微笑道:“真真假假,当如梦幻。但如果他的想法、他的记忆、他的情绪甚至于他的选择,都和本人一模一样,那么他就是真的。”
白色的棋子,被落在棋盘正中央,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第174章 我在人间见过你
云清站在井边,水桶里刚打上来的水冰凉,泛着细小的波纹。
听到叶三这句话,云清怔了怔,认真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犹疑,似乎就和之前一样,无论叶三口中说出什么,他都会相信。
屋外老树上的黑鸦扑了扑翅膀,嘎嘎两声,在暮色里飞走了。
叶三的眼神追着那只乌鸦,却始终无法落在云清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头道:“云清,你不是他。”
云清叹了口气,摇头道:“无论如何,不要开这种玩笑。你近日在不老城里心性颇受打磨,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但是……我”
他看着叶三,一时不知道该讲什么。这个设想太过离奇,以至于他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叶三避过了云清的眼睛,眼神漫无目的落在井边的水桶上。
水桶上的井绳是今早刚换的,之前的磨损太久,已经有些烂了。井边的小木凳子上,照常放着洗菜的竹篮和一把小青菜。
小青菜上沾着水珠,颜色很嫩。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从我破境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踏入不老城。云清,你告诉过我,这世上任何一种阵法,都会有它的阵眼来开启。”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必继续往下了。云清慢慢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认真说道:“叶乘风,你并不是一个随意下决断的人。”
他的脸色很平静,但语速已在不自觉中加快,他看着叶三的脸道:“我年少入道门,拜于清虚宗教谕门下,后于血瀚海冰原与你相遇,黑森林中侥幸未死,方有这辈子重头来过的机会。”
“叶乘风,从头到尾,我所做的决定无一不是出于本心,也从未有过加害你的心思。如今你想要告诉我,我从头到尾都是不存在的话,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
他说到这儿,不由抿了抿嘴,罕见地有点愤怒情绪。
叶三看着他,心底的犹豫终于无可逆转变为了痛苦。
脚下的积水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倒影和本体没有任何区别,一体共生,毫无偏差。
这些天来,他看见云清做饭、劈柴、点灯,那些举动和当初在上京没有任何区别。他认认真真看着云清的这张脸,那张脸微白而清淡,可哪怕碾成灰,他也没有办法忘记。
他可以杀很多人,哪些毫无关联的、甚至假得显而易见的。
可有时候午夜梦回,叶三站在窗前,一时竟无法分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身边的这个云清,哪里像是一个生生造出来的假人。他甚至欢笑喜悦、愤怒犹疑,都和当初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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