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浑身的勇气都冲上心头,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他猛地抬起头,大声喝问道:“殿下,辰星仍未归位,我圣教向来强者为尊,不能被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统领!”
他的声音长久回响在冰峰下,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彻底软倒在冰面上。
魔宗是一个非常现实又残酷的地方,相比偶有人情的道宗,这片草原上的人们相信绝对的力量,也只尊敬绝对的力量。
安多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愚蠢。”
她平静地扫视着跪拜的人们,用并不响亮的声音问道:“昭武的部落足够壮大,长生天赐予他太多的荣光,以至于蛮王胆子大到连掌教都可以质疑吗?”
在极冷的寒风里,一袭黑袍自血瀚海里走来。
走在冰路上的黑袍少年,骨骼并不太强壮,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走路,却流泻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压力。
风吹倒他袍子上的风帽,露出一双湛绿的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喝问的中年人脸上终于爬满了恐惧,那双眼睛和当年的一模一样,那张脸也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那寒酷到极点的神情,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站在眼前的,确确实实是当年的掌教大人,蛮王想用以发难的所有借口,难道全是一个笑话?难道今日就要变成他的催命符?
云清站在血线边缘,雪花簌簌落在他黑色的长发上,看着跪倒的人们,他平静说道:“蛮王对我有所不满,我了解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平静地往前行走,在他行走的过程中,带着冷意的寒风吹起他的黑袍,像是冰川上一大块流动的墨。
在抖动的衣袖下,一道细细的剑意悄然降临,划破了黑夜。
他走出一步,中年人喉间出现一道血线,无声无息躺倒在地。
云清平静而沉稳地跨出了血线,只用了一步。
跪倒在后面的修士们颤抖起来,疯狂叩首祈求,想要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可威压一瞬间降临,居然让他们连反抗的力量都消失。
他们看到了,力量尚未恢复的掌教大人,轻而易举踏出了这道瀚海结界。
那道黑袍缓缓在冰川上流动,黑袍的主人声音漠然而冷淡,“我离开的十七年里,昭武的野心高涨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惊叹啊。”
伴随着说话的声音,五颗头颅依次落地,砸在雪地上砰然有声。
剩下的几个修士咬牙站起来,慌忙往来路上逃跑,修炼的法门使得他们速度极快,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安多往后退了半步。
银色长弓霍然降世,风凝结而成的箭散发出清丽光线,风雪一瞬间呼啸如潮。
安多手指轻拂,射出了十余箭。
箭箭入骨,箭箭见血。
奔逃的人们,胸口霍然裂开巨大血洞,他们惶恐地睁大眼睛,依次扑倒在雪里。
风中,雪仍然在下,很快将血水掩盖了。
第118章 我于兽海见故人
在寒风里,安多轻轻捋了捋散乱头发,神情凝重地望着远方,道:“哥哥,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前来血瀚海发难。纵然辰星没有归位,他们也不应该有前来问责的胆量。”
云清眉毛微扬,他重新将黑袍后的帽子戴上,宽大的棉布遮住他半张脸,将一双绿色的眼睛也遮住了。
“名为问责,实为试探,他们想来看看,我这个刚刚回归的掌教大人,究竟还剩下多少力量。”
“如果他们今晚从血瀚海里逃出去,就意味着哥哥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可即便哥哥力量没有恢复,他们又凭什么来问责圣教的掌教大人?我们同为长生天子民,哥哥贵为长生天掌教,他们有何不满?”
云清淡淡看着前方的冰峰,轻声笑道:“正是因为草原信奉长生天,蛮王才一定会派人来。”
安多蹙眉回首,道:“我不明白,哥哥。”
云清的眼神里渐渐爬上一丝厌倦,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安多,这片草原上的牧民信奉长生天,也信奉掌教大人,是不是?”
安多的小脸有些白,她认真回答道:“是。”
“倘若有一天,昭武的骑兵要吞并掉所有部落,你怎么办?”
安多脸色一寒,道:“他好大胆子!长生天的恩泽同属于草原诸部……”说到这儿,她猛地刹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云清。
云清点了点头,带着她一起往血瀚海里走,道:“安多,如果我和蛮王一同给草原诸部下令,他们会听谁的话?”
安多想了想,沉默很久才回答道:“我……会听哥哥的话,但是……”
云清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道:“昭武的马喂得足够肥,蛮王的野心也足够旺盛。对任何一位优秀的君王来说,被所有民众信奉的‘神’,才是最大的障碍。”
安多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她无声地跟在云清后面,觉得很难过,很忧伤。
她想,这片草原上的人们都信奉长生天,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为什么有人想要用这件事来伤害血瀚海的大家呢?
想起云清话里的未尽之意,她慢慢觉得寒冷起来,于是她忍不住攥住云清的衣袖,轻声问道:“那么……蛮王究竟想做什么?”
她虽然这么问,但是并不想得到答案。安多想,哥哥如果回答说,蛮王只是不服气,只是想来看看掌教的力量,那就好了。
可是云清看着她,神情柔和而平静地回答道:“蛮王是一个很优秀的君主,他掌握了草原上大部分兵马,可人心和信仰仍然留在血瀚海。如果他想真正掌握这片草原,就应该来杀了我。”
“然后……”云清说到这儿,拍了拍安多的脑袋,似是抚慰道:“然后,取代我的位置,成为这片草原上唯一的君王和神明,他才有掌控一切的力量。”
顺着草原上最大的那条额济纳河一直往下游走,能够看到一大片平原。河水滋养了整片草海,并且养育出了草原上最大的城池——昭武黑城。
草原诸部逐水而居,可额济纳河得天之幸,从来不会因为季节变化而干涸。自从昭武占领了这条大河下游最大的平原,他们的牛羊迅速被养肥,战马也日益雄壮,于是蛮王的野心也旺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黑城作为昭武的王都,经过数十年的修筑,变得繁华而又阔大。今夜的王都下了一场小雨,春天的雨水带来一些寒意,雨水打湿了土城墙,也将终日蒸腾的灰尘压了下去。
王宫是学着汉人的风格修筑的,飞檐画壁,在被草海包围的城池里,显得无比惹眼。
昭武的蛮王萧秉常在这场春雨里,难得睡了个好觉。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树叶,发出非常悦耳的声响,就连这几日一直积郁在心里的烦躁之气,也被雨打散了些。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大片冰山。
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没有留下一丝杂质。这样厚的雪里,他牵着父王的手,慢慢往北边走。
北边有什么啊?年幼的他问壮年的父王,北边有神仙吗?
父王穿着厚厚裘衣,那身尊贵的衣袍,将他的身躯衬托得更加雄壮。
年幼的萧秉常像很多孩子一样,对自己的父亲有最原始而热烈的敬佩尊崇。他们在雪海里越走越远,萧秉常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冰原,虽然觉得冷,但是他并不害怕。
直到他看见父亲跪倒在冰川上。
那双从不会倒下的膝盖,尊敬而恐惧地跪倒在冰川上,不仅压碎了膝盖下新落的雪,也压碎了小孩子心里从不会倒下的父亲形象。
那片冰川里,站着一个很年轻的人。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年他才八岁,浓厚的雪海与华丽的冰峰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绿得像草原上散落的海子,青绿的,明亮的。
父王按着他的头,让他跪倒在这片雪海里,萧秉常倔强地仰起头,努力想要看清这传说中的神仙模样,直到被父亲一巴掌拍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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