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的心肝宝贝(2)
“这话本我看完了。我想亲自跟小唐大人说一声谢谢。念在你我昔日同窗,又同朝为官的份上,你应允了我,替我将小唐大人请来,可好?”
唐未眠那人,无趣得紧,给他送来的这几本倒还有趣。
余琢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昔日同窗,又同朝为官不假,可他同谢怀瑜从来都不对盘,何曾有过什么同窗、同袍之谊?
这挚友叙旧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谢瑾白不提唐棠还好,一提及唐棠,余琢胸口积聚的怒火瞬间燃烧至顶点。
他的眼睛充血,“谢怀瑜,你莫要太过分!你明知,你明知他……他又如何能够前来见你?”
谢瑾白噙在唇边的笑意淡去,“余磨之,你把话说清楚。唐未眠怎么了?”
“怎么了?你结党营私、贪污受贿、通敌叛国,经三司会审,罪证确凿。他却上书天子,力陈你名下财产均是合法所得,绝无贪污受贿,更无叛国之意,至于结党营私,也是他人有心陷害,求天子重审。天子盛怒,仗责他于宫门之前。他本来,他本来就身有旧疾……五十,五十庭仗,别说是他就身子孱弱的他,便是你我,都未必受得住!”
余琢眼眶慢慢蓄上一层眼泪,却又狠狠逼了回去,瞪向谢瑾白的目光充满厌恶跟恨意,“如今他连下床都困难,你说,他如何能够前来见你?也不知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只因年少无知时曾追求过你,因此家破人亡,自己落一个终身残疾不说,如今又因你险些去掉半条命!”
“唐棠,唐小棠,不过是一字之差。难道对于唐小棠这个名字,你就当真没有任何的印象?也是,你谢怀瑜的一生,被多少双爱慕的眼神注视过,又被多少男男女女钟情过,又怎会记得淳安县,一个小小知府的公子曾抛却所有的胆怯,于朝晖楼大胆求娶于你,只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瑾白眸底划过一抹讶色。
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双羞涩的、干净的眸子,笑起来时一对甜甜梨涡的可爱少年,与印象当中不苟言笑、冰人儿似的小唐大人实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你说,他心悦我?”
谢瑾白抬眸,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住余琢。
余琢涨红着脸,飞快地大声反驳道,“不过是少年慕艾罢了!未眠早就不喜欢了!他陈书为你求情,只因他执意认为你这几桩案子存在隐情,他是为公义,为社稷,为百姓,并非至今对你念念不忘!你莫要自作多情!
首辅于朝廷,于社稷何其重要。
未眠不过是不想因为谢瑾白一派的垮台,导致百官陷入党争,以致民不聊生罢了!
谢瑾白却是连笑数声,“好,好极!原来我谢怀瑜,也曾当真被一个傻子放在心尖上爱过一回。不枉在这人世走一遭呐!不枉在这人世走这一遭!”
笑罢,忽然毫无预兆地抬手,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大人!”
平安尖锐的声音如哨声般,刺得余琢的耳骨倏地一疼。
余琢呆愣地望着笑容恣意,面上瞧不出半点痛苦之色的谢瑾白。
这人,这人方才当真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了?
他这般轻易,就完成天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了?
别是又耍什么花招吧?
平安越过余琢,他三步并两步,急急地走至谢瑾白的身旁,眼露不忍,“大人,您……您这是又何苦呢。只要您向圣上服个软,圣上定会收回……”
“服软?”
纤长的睫毛垂覆而下,谢瑾白低笑,“服软?他要的,岂是我的服软,他要的是我的臣服。如同这天底下的每一个臣民,对他口称万岁,俯首称臣。”
一只拔了尖牙,挫去利爪的猛兽,如何还能称之为猛兽?
他季云卿要的是一只忠犬而非猛兽,只可惜,他谢怀瑜一生从无为任何人驯化的打算。
一丝暗沉的鲜血从谢瑾白唇边溢出。
平安眼眶发热,心知这是毒药发作了。
平安放低了声音,垂首轻声询问,“大人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平安?”
谢瑾白语气平静,“我死后,请将我的尸首交付于小唐大人收敛。至于他是要将我抛尸荒野,还是把我的尸首拿去喂狗,且都随他。”
平安错愕。半晌,低声回话道,“那位怕是不会答应。”
谢瑾白勾了勾唇,“他会答应的,有人会逼得他不得不答应。”
平安眼露不解。
那位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
以圣上对谢大人的感情,谢大人一旦归去,只怕会亲自入殓谢大人的尸首,又岂会将谢大人的尸首交予小唐大人?
谢大人口中的“有人”指的又是何人?
何人有这般能耐,能从身上手中将谢大人的尸首给要了去?
未等平安问个明白,“咣当”一声,谢瑾白手中的瓷杯滑落,摔碎在地。
第2章 住手
“大人。”
“大人——”
一声声带着试探性的轻唤,令谢瑾白心里头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厌恶。
这些年,除却日益拢于手中的权势,小九的疑心病也是愈发地重了。
派了从小伺候在他身边的平安前来宣读圣旨,又刻意命一贯同他不对付的余琢来盯住他。
这几声试探,是唯恐他死得不够干净,诈死逃出天牢么?
季云卿啊,季云卿。
这天下,可还有你当真信得过的人?
“大人,大人……”
耳边的声音实在太过恼人。
既是他们连死都不许他落个清净,那么,便吓他们一吓好了!
谢瑾白倏地睁眼,带着锐利的眼风,不耐地扫过去。
这一眼,便怔住了。
“公明?”
谢瑾白一生,遇任何惊骇之事都能波澜不惊,此番见到这位自幼便伴其左右,甚至在一次因他而死的萧公明,萧子舒,却是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莫不是,这就是人们口中的回光返照之象?
谢瑾白不胜酒力,沾杯即醉,便是日常误食了以酒为佐料的菜肴,都会面浮薄红,需要小憩片刻才能褪去酒意。
往日应酬,萧子舒都会偷偷地谢瑾白杯中的换成茶水。
今日宴席上,有一道醉虾,萧子舒发觉时,谢瑾白已是动了筷。
谢瑾白方才面色泛红,闭目支颐着手肘小憩,外人只当谢瑾白是被小唐公子当众求娶的那股子孟浪给气着了,只有萧子舒知道主子是酒力发作了,需要尽快回去休息。
往日,谢瑾白闭目小憩醒酒,萧子舒是万万不敢打扰的。
可这次情况实在有点特殊,萧子舒不得不低声谏言道,“主子,我们此次巡按淳安的任务,主要是奉天子之命,解决淳安水患问题。唐时茂乃是淳安知府,且听闻唐时茂只这一位嫡长子,若是唐小公子当真被打出个好歹来,唐时茂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唐小棠冒犯主子,死不足惜,只是眼下实在不宜同唐时茂闹得太僵。还请主子三思,且饶那唐小棠一命。”
谢瑾白心想,这回光返照,还当真有点意思。
公明那般惜字如金的性子,竟成了话痨了。
什么唐小公子,他何时识得什么唐小公子,倒是认识一个小唐大人。
萧子舒的声音低低的,谢瑾白听了只觉昏昏欲睡,整个人都似是浮在半空,身体轻飘,神思渺然,心想这人之濒死倒没什么痛苦的,就是烦人了些,也便全然没去留意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萧子舒弯腰,贴耳同谢瑾白交谈,唐时茂不知萧子舒所言,却也多少猜到了多半是在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求情。
唐时茂趁机从镂空雕花矮几后头起身,他走至迎晖台的中央,弯腰拱手,对着谢瑾白一揖到底,“谢大人,犬子无知,今后定严加管束,还请谢大人看在老朽薄面上,且饶了犬子这一回。”
事实上,便是萧子舒此时所言并非替他的嫡子小棠求情,唐时茂亦是顾不上了。
在侍从的仗责下,趴在长凳上的小棠的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