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炉(17)

　　胡志安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结果，数据正在测试中，并且谁也不知道结论到底是怎么样。胡志安第一次觉得这个空间安静到可怕，闵霈玩起了自己的手指，胡志安突然听见他开口自言自语说起了什么。
　　“在龙城这边，刚认识的人喊我闵少，熟一点的喊我闵大少。技术员们喊我闵总，米晓楠喊我闵哥。刘浩喊我闵少，闵总，闵大少，生气的时候会吼我，直接叫我闵霈。胡医生，你会喊我霈霈，小闵，我妈会喊我儿子，闵闵，心情好的时候会喊我宝仔，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喊我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
　　“而张落他到现在只喊我闵少了。”
　　闵霈坐在那里，神情落寞，胡医生看他那样，心疼得不得了，只能问：“那还有呢？闵霈，你那么大的人了，别那么悲观，肯定还有其他人。”
　　闵霈抬起头，张嘴又欲说，他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谁？他，他没喊过我的名字。”
　　自打遇见了整整三个月，闵霈才发觉到，林瑜那人，竟然从未正式喊过自己的名字。
　　胡志安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无声地退出了房间。旁边隔间里，上次和林瑜见面的那位医生正等在那里，他看到胡志安后点点头，喊了声院长。胡志安话不多说，直接点了正题：“你上次说那个人叫什么？”
　　“林瑜。”对方飞快地回答，胡志安细细回想了一下刚刚闵霈说的人，皱着眉头说，“这名字，刚没听闵霈讲啊。”
　　“可是闵董事长和那边的刘总确认了，就是林瑜。”丘医生不敢多说，他问：“现在闵少情绪这么低落也不是个事，要不我们这边主动给林瑜打个电话？”
　　“都不知道认不认识呢，打什么。”
　　“可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要是您当初看着点，闵少也不会喝过量了。”
　　胡志安瞪了自己手下的医生一眼，对方赧赧地不开口了，胡志安要过电话刚准备往外走，突然打转又问：“那，那个林瑜也在我们医院排了队是吧，你知道他爱人叫什么吗？”
　　“mi？还是min？我不清楚，龙城人发音我有点晕，但是大致是这样吧。”
　　胡志安又瞪了一眼，才往回走，闵霈还呆呆地坐在那里，胡志安拿着手机将信将疑，看了一眼上面的联系人名字，然后递给闵霈。
　　“林瑜？”
　　闵霈当即就来精神了，他看向胡医生，眼睛瞪得老大：“他又怎么了？张落以后就是他吗？”
　　“没，打电话吗？林瑜的号码。”胡志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闵霈，有点想笑，闵霈一把夺过手机，看了几眼，他神情恍惚，药效加上刚刚抽血，让他进入了接近醉酒的眩晕状态。
　　“我还没他号码呢。”
　　“我知道，我知道，”胡志安哄他：“打吧，打吧。”
　　闵霈直接按下了拨号键，他举着手机，盯着那些淡蓝色的培养槽，听见接通后，他的第一句话。
　　“林瑜！”
　　龙城正值上班时间，林瑜刚从车间里回技术部，半路上接了一个未知号码的电话，还没开口呢，那边一句：“林瑜！”吼得他站在大太阳底下半天不知所措，林瑜皱着眉头，还没开口问，那边又吼了一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谁……”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呢，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你怎么能不叫我的名字，你凭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你……”
　　电话里面那人还在神神叨叨，林瑜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其他什么人。热浪直接往自己身上扑，林瑜想挂断电话，但又下意识地觉得那一头的人情绪不太稳定，他犹豫了那么一小片刻，就那么一下，错过了挂断最佳时机。
　　金溪岭疗养馆诞生所的地下一层里，闵霈慌慌张张地吧电话拿远了一点，他扭过头，一脸震惊的看向胡志安，闵霈小声而又激动地道：“他没骂我，也没挂断呢。”
　　胡志安忍着笑，站在闵霈身后点点头，闵霈夸张地做了一个表情，再一次举起手机。这一次，那一头的林瑜知道他是谁了。
　　“闵霈？”
　　林瑜踏上办公楼，问了这一句，电话咔哒一响，顿时就挂断了。而就在金溪岭疗养馆诞生所的地下一层里，胡志安看着那个手机咣当一下砸落在地面上，他看向闵霈，还以为对方怎么了，只见刚刚还对着手机大吼的闵大少愣在那里了片刻，对方伸手捞了捞手机没有捞到，整个人一个混乱无比的样子。
　　等胡志安帮他捡起，闵霈已经靠在椅子上，死死地睡了过去了。


第十九章
　　“哎小闵啊，欢迎你以后常来啊！”
　　“你放屁，我以后不来了。”
　　闵霈抓着自己外套就往冲，他觉得自己来一趟金溪岭就跟中了蛊一样，压根就不会遇到过什么好事。胡志安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脸上止不住地笑，闵霈自觉脸上挂不住，他假装凶狠：“笑什么！”
　　“那林瑜是谁啊？”
　　“那林瑜是谁，那林瑜是……”闵霈想说脏话，可是对方是胡医生，闵霈再怎么样也不会对着长辈说出那几个词，他张嘴又闭上，闵大少抓住衣服在门口转了两圈，看到胡医生那老顽童一样的笑脸，闵霈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下了。
　　门童把车开到前厅，闵霈接过钥匙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闵闵。”胡医生弯下腰轻轻点了点车窗，闵霈脸色变了变，放在挡位上的手却立马就移开了。玻璃缓缓落下，胡医生语气委婉：“实验数据还没出来，你一个人在龙城要小心点。天气热，记得多喝水，总在工地上别中暑了，这里离龙城也近，放假有时间随便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闵霈的眼角当时就和烙了铁一样，他抿了抿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打他被自家老妈发配到龙城来以后，又遇上张落的事情还没完，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压在心头，闵霈近一时间说不出个以后来。
　　他心里满怀内疚，头发花白的胡志安悄悄朝闵霈招了招手，闵霈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主动侧过身子听胡医生还有什么叮嘱，只听见对方小声嘀咕：“那和我说说，林瑜到底是谁啊？”
　　闵霈当场变了脸色，脸黑的像锅底一般，胡志安哈哈大笑，闵大少钥匙一拎，挡位一挂就准备起步走人。胡志安最喜欢看闵霈吃瘪的样子，“你这就不行了，闵闵啊，听我老人言啊！”老人拍拍车顶：“闵闵啊，你连人家电话都没有，还求着人家叫你名字，这年体谈朋友可不是这么谈的啊！”
　　“胡医生，你听好，我，我闵霈今天在这里讲明了，我以后就是从缺胳膊断腿，天塌下来了，这闵氏集团要我过来我都不回金溪岭了！我……我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闵霈狠狠放下手刹踩了油门，哧溜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胡志安插着个腰站在原处哈哈大笑。他手下的那名丘医生拿着平板走过来，胡志安手一捞，看了上面的资料一眼。
　　“林瑜这小伙子长得可以啊，证件照都这么好看。我看看，哟，大我们家闵闵一岁啊。”
　　“胡老您就别动不动闹闵少了，再这么下去你要我们的工作怎么开展，这资料现在都不齐呢……”丘医生随口抱怨了一句，然后指着资料下面的内容提示：“林瑜就要放弃排队了，就这个月底，再不回复我们就默认了。”
　　“放弃什么，”胡志安瞪了丘医生一眼，“我都没说放弃呢，他妈妈闵章莹也没呢，你给他们下什么结论。”
　　丘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一个是院长，一个是大董事长，两个人都已经下了结论，一个小医生也插嘴不了什么。胡志安越看林瑜的照片越喜欢，老人点开大图小声地嘀咕了一下：“照着这长相，他们俩的娃娃可不知道要长得多好看啊。”
　　闵霈当天就回了龙城，龙城天气热到六月底这边的工厂就陆陆续续地开始放高温假了，他先是回工地转悠了两圈，刘浩看到他以后，像赶什么一样的把他赶出了厂。闵霈抓了一天的日常工作，大夏天的立马被营销弄得去省外市场开发，走了一星期，等回到公司的时候，万晨的高温假已经开始实施了。
　　这下就彻底没了事做，闵霈寂寞难耐，掏出手机给包名章那些玩意打了个电话，那一头热闹的很，包名章的声音在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下含糊不清。
　　“闵少……张孟春，等着呢……我们还在……事情还没呢，那小子出差去了，就没看到……你等等！”
　　闵霈捂着耳朵听了半晌，对着张孟春这个名字发愣，许久以后才记起来对方在说什么，敢情包名章以为自己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情来查岗的。闵霈窝在刘浩为他准备的这间公寓里无聊到发慌，本想问问包名章他们在哪里耍呢，又想起来周氏那俩不让人省心的兄弟。这出去了也是找罪受，闵霈吹着冷空调，手机一扔，越发不想动了。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张落安排的，他无聊了张落也会想着法子来带他找点乐子，闵霈想起上次在金溪岭疗养院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闵霈又记得当年张落陪着他胡闹的那些事，那神谕山上上下下他们俩还一起跑遍了，一想到张落自己受苦去了自己没有出面，闵霈又觉得自己不仗义。他趴着趴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晚上八点半，一个电话将闵霈惊醒，闵大少摸到手机接了电话，那一头刘浩的话语半天才进了闵大少的脑子。闵霈来到浴室洗了一把脸，开了扩音以后只听见刘浩在那边问。
　　“……听清楚了没？”
　　“没……”
　　刘浩的声音顿了顿，半晌才重新响了起来，刘大经理不厌其烦地再将内容转达了一遍：“这个月三号有个出差呢，闵少爷，一个星期，杭州西湖边上，一个行业内的峰会会谈，你不是对技术方面挺上心的吗？”
　　闵霈一听来了精神，他双手撑在水池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闵大少不忘追问一句：“可是我妈她……”
　　“放心、放心，我给你报的就是技术员呢。闵大技术员，专业出身，刚来一年还啥都不懂，怎么，和你那林美人的身份配吧……”
　　听到刘浩那老头子打趣自己的事情以后，闵霈当场就挂断了电话，他摸着电动剃须刀仔仔细细地刮了一个胡子。一边动手一边怪自己当初在HD的公司厂房说的那个谎，这群人精竟然给他当了真，张嘴闭嘴都是林瑜、林瑜的，好像自己特别在意似的。
　　闵霈哼了一声，撸了一把头发，仔仔细细打量了镜子里面的那个人一眼。理了理以后，之前身上那些颓废感一扫而空，闵霈给胡医生发了个短信，提醒对方张落的事一定要及时和自己汇报后，转身就去整理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