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炉(16)

　　闵霈倒是真觉得可以，还多要了一杯。之后胡志安带着他四处转了转，聊了一会儿天后，胡志安看了一眼手表，突然道：“对了，小闵啊，等下陪我去个地方。”
　　他许久没来这边，上一次也是来疗伤的，治好了就匆匆地走了，闵霈当是来看风景，于是当即就答应了胡志安的要求。刚说完，闵霈就看到胡志安看自己的眼神，闵霈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去那地方有事吗？”
　　“没事，没事，”胡志安抓住闵霈的胳膊：“就是陪我去个地方呢。”
　　当即老人就带起了队，闵霈人也精明，发觉胡医生一直带着他往后方绕后顿时警觉了起来。他站在那里一下子也不想动了：“不是吧，精子一年提供一次，我上次提供完还不到八个月呢。”
　　“知道你算得时间准，这一次不是找你来提供精子的，听我的话，有事呢，有事。”
　　胡医生拉着闵霈的手，直接带着对方就进了防护无比严密的医疗院后方。极具现代化的育儿所后就是那栋传说中的建筑，而闵霈看着那座洁白的‘诞生所’却没有一点儿好感，闵霈此刻脚沉的像铅一样，内心深处的声音叫他不要向前，闵霈是真的不喜欢这里，因为他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来这里，可是今天听话，乖乖地等一下，我不是靠你嘛。”胡志安仿佛还是把闵霈当作那个七八岁的孩子，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他一边把闵霈往里带，一边又招呼其他人来清场。闵霈不愿见中心安置的那座雕像，也不想看见任何熟悉的东西，他低着头，倒是听话的跟着胡志安进了电梯，老人明显心里有事，因为对方的脚尖轻轻点起了地面，还轻轻哼起了歌。
　　闵霈站在电梯里，盯着地板上那花体字‘闵’，一种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烦闷突然涌上心头，闵霈突然提出了一个无比奇怪的问题。
　　“对了，胡医生，你说我妈当年，为什么不……不‘诞生’一个，非要自己生呢？”
　　胡志安看了闵霈一眼，眼中带着点什么，他轻声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技术还没成熟，还有是因为，闵章莹她想要自己把你生下来。总之你要知道她很爱你，她比谁都爱你，闵霈。”
　　电梯叮咚一下，豁然打开，洁白的一切映入眼帘，这是闵霈最痛恨的颜色，因为他就是在诞生所里长大的。闵家上一代继承人，也就是闵霈他母亲闵章莹，作为一位传说中的女强人，也有这一段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过去。她本有一位在大学中热恋的男友，然而一次得知对方与自己相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闵家的家产以后，闵章莹毅然买下了金溪岭疗养院，并成为当时合法环境下第一批接受精子库人工受精怀孕的女性。
　　自此，闵霈只有妈妈，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我不喜欢这里，胡医生。”
　　闵霈赖在门口不愿意上前，胡志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刚刚就不应该让闵霈多喝那么一杯，药效发挥的太快了。现在闵霈整个人都开始陷入沮丧之中，情绪低落的很，胡志安上前一步拍拍他的手背。
　　“没事，你是这里长大的啊，小闵。”
　　“可是我妈不喜欢我。”
　　“听我说，你妈妈现在对你很满意，别信其他人对你说的。”
　　“我从不觉得她那是个好主意。”闵霈站在电梯口还是不愿意上前，胡医生站在那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你一直对这件事不满，怎么样呢，你能劝说你娘当年不要生下你，还是不要挑你另一半DNA存在的那根试管？”
　　本来还在沮丧中的闵霈脸当即就黑了，他毫不迟疑就跟着胡医生进了房间。胡医生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自己把抽血装置安置好，闵霈站在那里迟疑片刻：“抽血干什么？我记得我只要提供精子还有胚胎干细胞就行了。”
　　自打闵霈表明自己是个同性恋以后，闵章莹就安排这他在金溪岭疗养院的诞生所排上了队。这么多年来，除了成年以后的每年一次捐精，闵霈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除了上一次的受伤事件。
　　闵大少绕了房间一圈，再次确认。
　　“抽血干什么？”
　　胡医生翻了一个白眼：“我没想到你喝了两倍的剂量的药物现在还能这么清醒，过来，霈霈。”
　　“你骗我？”
　　“我没有，霈霈，你过来，你还记得去年有一则新闻吗，讲的是毒品泛滥以后的检测手段。那药确实是会让你情绪有点低落，但是它会和你血液中极微量的样品螯合，然后我们就能检测出来，过来，霈霈。”
　　闵霈不为所动，胡志安叹了口气，直起身认命地说道：“要是不让你提前吃药，你会踏进这里任何一步吗？不会的。等待你身体分解药物还要一段时间，再说了，你要是进来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愿意呆在这里的。来吧，我们速战速决如何？”
　　听到胡医生那么说了，闵霈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对方示意他坐下，胡医生一边给闵霈抽血，一边认真讲：“这药喝多了还带一点吐真剂效果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毕竟不是我专业，但是……”
　　“但是什么，吐真？”闵霈握住拳头，面无表情的问。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你最近的身体情况。”胡医生看着闵霈的血液不断地流入管道中，房间里安静的吓人，于是他轻咳一声，胡志安艰难地开了口：“那么，闵霈，你知道张落是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吗？”


第十八章
　　闵霈脑海中轰隆一响，原先那些点点滴滴逐一在眼前掠过，那个晚上，砸落在桌面上的红酒在闵霈脑海中溅起又落下。
　　‘还有，以后交往的对象要慎重一点，别走错路了，晓楠。’
　　林瑜的身影还有嘲讽的眼神在脑海中微微浮现又消失。伴随着闵霈逐渐激动的呼吸，胡医生只看见闵霈的血流加速，他赶忙按住闵霈的手，闵霈看了自己一眼，又看向了身旁的血袋。
　　闵霈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怀疑我？”
　　“没有，闵霈听我说，绝对没有。”
　　“那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张落吃那种玩意所以只让我带他一个人下龙城，就，就是为了考验我吗？我……”
　　“放松！闵霈！”胡医生手忙加乱把闵霈按住，眼见闵霈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他喊了护士进来拔针止血，顺便收走血袋赶快去进行测试，胡医生看人离开了才敢和闵霈讲：“我对你和你妈妈之间的约定完全不知情，章莹也绝对不是会采用那种考验方式的人，她就你一个儿子，闵霈！我们也是不小心才发现的……”
　　“我妈和我约定的是一年，胡医生，”闵霈松开手，抽血留下来的血点血水直往外冒，他站起身来嘶嘶地回答：“一年，我不靠别人，她给我个虚位而我做到我自己满意为止，她，我，我……”闵霈站在病房里，整个人气得发晕，脑海里来回滚动的只有这快大半年的操蛋时光，他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我，我谁都没有带，我只带了张落他一个人，我……”
　　“我知道，我知道小闵你重情重义，把张落当亲兄弟看，柳茗啊什么的你谁都没有带，我知道。”胡志安看着那血滴滴落下，心疼的不得了，老人来回几个走位，蹭地一下上前把闵霈手上的那出血点捂住了。
　　“张落也没接触多少，就上次你不是受伤了吗，他那状态看着不对，我喊人给他做了一个检测。他自己说他没碰多少。”
　　“碰了就是碰了！”闵霈差点嚷出声，胡医生点点头，拍着闵霈的后背仿佛对方还是当年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低声安抚：“他真没碰多少，就一两次，看样子是被人忽悠了。”
　　“他被人忽悠了，他有什么值得被人忽悠的？”
　　闵霈说完就没了声音，为什么他们会来金溪岭，又为什么刘浩防自己跟防贼一样，还有那天从神谕山上下来的时候，张落的那个状态他是看见了的，明明他很久以前就应该察觉了的。
　　张落有什么好惦记的，张落有什么好被人忽悠的，追根到底，到底是谁有什么好被惦记的。
　　这个话题就不再谈起，闵霈得知了这个消息了以后，整个人都是怏怏的。胡医生知道他心里不好过，闵霈自幼身体不好，各种说法也有，一半的指责在那人工授精技术上，一半在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身上。没有人当着闵霈的面指责过什么，但是闵霈却天生是个敏感的孩子，于是闵章莹就把他送到疗养院来，一同来的，还有和闵霈同年的张落。
　　你要问闵霈为什么那么熟悉神谕山。
　　因为在很长时间里，闵霈还有张落这两个孩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在金溪岭这片风景区里疯玩和闲逛。
　　胡医生带着精神不振的闵霈下了地下层，这里是上一次要林瑜来但是对方没有来的地方。这里温度适宜，周围再也不是过度的惨白，因为要考虑到各个培养器中的新生儿。虽然他们都还不能看见世界外面的环境，但是新生儿们对环境极其的敏锐，仪器运转的声音细小而又不起眼，但是这里却静谧到能让整个人的灵魂都安谧下来。
　　有很多曾经抵达过这里的人说，这是一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胡医生将闵霈最喜欢的位置留给了他，闵霈盯着一个淡蓝色的罐体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盯着这片人类踏及神之领域的区域，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小时候，总觉得有一个罐子是我爸爸。”
　　胡志安立马就笑了。“那没有可能，这项技术才成熟不到二十年，它们都比你年轻呢，担当不起这个重任。”
　　“然后我有一天突然期望你其实就是我父亲。”
　　胡志安的脚步停在那里，老人愣了片刻，哑口无言，他扭头看了那些冒着泡泡的罐子一眼，又看向闵霈，低着头无声地笑了，胡志安的声音温和无比：“我比你妈妈大上二十多岁呢，再加上我已经结婚很久……”
　　“我知道，阿姨和琉姐姐都是很好的人，我知道，于是我就不怎么来这边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不来了，因为我觉得这样没有意义。”闵霈双手交握，他低着头，胡志安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上前安抚闵霈的时候，听见闵霈继续说。
　　“我还认为张落是我的弟弟。”
　　这是闵霈不为人知，埋藏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而对方借着这一次药效完全说了出来。胡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插着口袋站在那里看着闵霈，他们沉默了很久，闵霈突然抬起头，问：“抽血是为了看什么？现在的技术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如果，我是说，我在锦城的时候和张落他们玩的很疯，我有可能碰了，那个时候碰了，也没有，但是如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