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的婚礼(13)
这时徐袅袅终于像飞了笼子了小鸟,激动地拉着我小声说,刚刚在走廊看见了哪个电视剧视后,然后夸她脸真的很小,真人比电视上要小多了……
我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话,然后从展厅的另一头走出去。暗色的地毯把脚步声都消化了大半,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昏暗但是人为精心布置过的山洞隧道,一出来又是人世繁华,厚重的历史总是能令人心生敬畏,无论它记录下的到底是真是假,留给后人的永远是不灭的希望和循环往复的继承精神。
就像此刻在空旷而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穿梭的人,他们其中将来又有谁会被装点进历史的长河里。
第二十七章
眼看时间到中午,于是我和徐袅袅准备去员工食堂用餐。
电梯开了,里面站着几个身材高壮的男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双手备在身后双脚岔开,而只有一个站在最左边,穿着黑色羽绒服,带着蓝色鸭舌帽和白色口罩,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头发和光洁的耳垂。他的姿态放松而悠闲,像是呆在小花园赏月,只是他此刻低着头把玩着手机。
或许是哪个明星。
我和徐袅袅站到了另一边,食堂餐厅在三楼,而他们要去的是地下二楼。
我走了过去,按下电梯键,那个明星的羽绒服在电梯键的边缘,我走过去他却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我退回了两步,他才把注意力从手机里挪出来,帽檐压住了他的眉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只是在电梯到了三楼时,在我快要走出电梯时,拦住了我。
他摘下口罩,露出精致又古典的五官来,眼尾细长而勾,像足了风情十足的狐狸精。
虽然是只公狐狸。
狐狸一笑,又坏又魅惑。
“邓老师?”
他的声音如同绸缎,又如同江南三月的烟雨,朦朦胧胧,又丝滑辗转。
每个音都像是绕过了九曲十八弯的河水般,泠泠动听。
我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那个晚上,他们俩站在一块站在树下抽烟,就像是烟雨朦胧的画里出现地两个丹青描绘人物,然而几年过去,他依旧眉眼漂亮,看你的时候带着三分傲慢和四分不正经,同时也一念之间把你的斤两掂量透了。
他的眼里的惊讶了一瞬,那张如细笔勾画的脸便缱缱笑来。
他笑起来就又显得年龄小了几分,带着股不容忽视的聪明劲儿,就像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缩在沙发上跟人耍赖的样子,总是让看者轻易地就心软。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也可以这样笑着把你送进地狱里。
我是怕他的。
傅余野虽然性子冰冰的,傲慢又霸道,但是那不过是你握着一把锋利沉重的宝剑时,那种无法提起的悲哀,而林蠡,他是沾了毒药的暗器,精致好看,却要人一寸一寸开始麻痹。
他也叫我老师,但是却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没人愿意去弯腰跟地上一粒灰尘对眼,就像他看那些凑上来要讨他欢心的各种人一样,只不过我稍微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会赏脸跟我打招呼,不过是因为傅余野对我好,而他对傅余野好,所以连带着,对我也客气几分。
真正和林蠡见面次数多起来,是和傅余野在一起之后,那时我也才发现他们关系到底多铁,一起半夜去山上赛车,一起玩枪,一起搞些乱七八糟的风流事,我听傅余野家的阿姨说过,道儿是小野同龄人里关系最好的一个了。
我问“道儿”是谁,阿姨告诉我是林蠡。
林蠡是有“字”的,字问道,但这个字未免有些太过正经,硬生生把少年郎叫得老气横秋了些,所以家里的长辈都叫他道儿。
他是出身在真正的书香门第,上数四代,可以追溯到晚清翰林学士,之后是南京国民政府,接触的都是贵族名流,后来新中国成立后,从政从商搞学术的都有,阿姨说了几个名字,我就听过两个,一个是近代著名的历史学家,一个是书法家。
而傅余野的爷爷和林蠡的爷爷曾经一起在德国留学,他们爷爷的上一代,是一起打过仗的交情。而之后又有家族各种复杂的关系所以就使他们从小玩在一起。
比起来,傅余野就西化多了,光是他长得一副中西结合的模样也不难看出来,但是骨子里还是流着几代积累下来的沉淀的气质,所以傅余野虽然去国外读了很长时间的书,但是一回来还是被他舅老爷,就是我的文学导论老师逼着学古文。
这时有两个人过来要搭电梯,而电梯里的保镖非常有眼色地站到电梯门口,像是旧时代守护少爷的家族保镖。
而徐袅袅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她看看林蠡,又看看我。
像是嘴巴里装了一万个问号,但却安静如鸡。
林蠡对徐袅袅说:“这位小姐,不介意搭下一班电梯吧。”
徐袅袅:“不不不,不介意。”
然后健步如飞滚出电梯,门口的保镖让开一个出口又并拢。
而我却被困在电梯里无法动弹,因为长时间停驻,电梯发出了滴滴滴的声音。
林蠡说:“邓老师,上去坐坐。”
他早就看到了我胸口的工作证,却依旧叫我“邓老师”。
第二十八章
我知道他并不是可以拒绝的人。
因为他是林蠡,是林家唯一的孙少爷,也是傅余野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电梯直接到了十五楼,和下面的人来人往不同,这一层几乎没有人,可是布置的格调却叫人局促起来,就像你第一次去五百人大会堂发言那样,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我觉得自己的思绪很乱,脑海里纷纷闪过的一些杂乱的片段。那些片段像是从很深的礁石地下被海浪冲开了沙子裸露出来,带着惨不忍睹的被腐蚀不堪的模样。
他推开了唯一的一扇门,然后径直走了进去,这间办公室的陈设处处透露着低调又奢华的装饰,他黑色橡木书架上放着一个抽象派的无脸人身雕塑,躯体扭成了一个麻花的形状,我听见林蠡说:“邓老师也看马列维奇?”
我收回落在无脸人身上的视线,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不相信林家的孙少爷会去浑水一般的娱乐圈里抛头露面的,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单刀直入地去”关心“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然后又是玩世不恭的神色说到:”邓老师不知道啊,海格之所以叫海格,是因为我外公叫贺海格。”我忽然想起了主编形容海格少董的话。
妖孽两字不为过。
“不过——”林蠡靠在办公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到:“邓老师见过小野了吧。”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傅余野会以海格总监的身份来我们这个小小的杂志社。
因为有眼前的这个人,他以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致,感兴趣地看着我的反应。
我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命运被摆布的恐惧,就如同你每走的一步,都是别人有意而为之。
他继而又露出一副疑惑的模样:”不对啊。“
他狭长的眼微微皱起,眉头蹙成忧愁,真挚地让人看清楚了他每一秒的表情。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就像个半大的少年,可惜眼里的城府太深。
“邓老师为什么不开心呢?”
他走过来,他虽然长相精细,但身量却是这几年又长高了,就像是一株懒懒的竹子,他微微低头,姿态谦恭。
“邓老师喜欢小野,不是吗?”
他手指摩梭着下巴,然后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
我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他是哪儿来的直觉还以为我会活在过去,还是他天真地以为人是不会变地。
我不喜欢他算计如同陷阱地目光,错开视线说到:“人都是会变的,我喜欢过他,不代表要喜欢他一辈子。”
其实喜不喜欢一个人,从一个人地眼神就能看出来的。
就像谭疏发现我总是偷偷看傅余野的照片后,告诉我的。
她不知道我照片上的人,但是却告诉我那一定是我很爱的人。
因为每次我的眼神,绝望又温柔。
她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陪伴我的人。
她也是第一个除了我之外见证小雎来到这世上的人。
我从来没有跟谭疏讲过傅余野,谭疏也好像也都不知道地不问,唯一一次,是在我快感觉到小雎要出来的时候,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谭疏一直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别害怕,但其实她也只是个没生过孩子的22岁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的可怕,但是她紧张地捏地我的手都出了一层汗。
那一刻我不知怎得,就想给她讲个笑话。
我说,谭疏你知道吗?以前我教过一个学生,问我关关雎鸠是什么意思。
我忍着疼痛,说:他问我,是不是把鸟儿都关起来意思,那是一首歌颂爱情的诗,是不是爱一个人,就要像折了鸟儿的翅膀,把她永远囚禁在身边,那可是我教过最笨的学生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笑话太失败了,直到进了手术室之前,也没看到谭疏露出一丝轻松的表情。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她害怕我会死。
所以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这样就会有用。
而其实我骗了她。
傅余野是我的学生,但却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唯一的一个人。
最逼真的谎言,不过是把真相以一种过去式的方式,半真半假地叙述出来。
就像此刻,我也可以说我不爱傅余野了。
但是林蠡不是谭疏。
他没有小姑娘好骗,他又重新倚在了桌子旁边,好像自己就站不稳似的,明明是缺乏礼仪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有种享受姿态,他露出一个类似惋惜的表情:“邓老师,这不公平吧,你连孩子都有了,但是小野却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
他一句话就蛇打七寸,让我仿佛被掐断了咽喉般地窒息和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