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82)
作者:初禾
时间:2019-01-12 00:22:23
标签:推理悬疑
刚才,有一句话柳至秦说错了。他去按摩店的次数其实不少,因为工作繁重,肌肉容易劳损,所以时不时需要接受按摩。
柳至秦显然不是专业的按摩师,却按得他非常舒服。
他心尖痒起来,暗自琢磨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得出一个结论——按摩师再专业,也只能让他的肌肉、腰椎颈椎得到放松,但柳至秦这位“门外汉”,给他的却是身心双重愉悦。
柳至秦按了十来分钟,问:“感觉好点了吗?”
花崇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舒服多了。”
“我手酸了。”柳至秦活动着手腕,笑道:“不然还可以多给你按一会儿。”
花崇转身,手搭在椅背上,一抬头就与柳至秦对视上了。
心脏仿佛被手心捧住,胸前阵阵发热。
他垂下眼——倒不是怵了与对方目光相接,而是下意识的动作。
这次,看到的是柳至秦的手。
柳至秦正在揉左手手腕,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上有茧,却完全不影响美感,反倒多出几分力量与气势。
他有点想说,你手腕酸的话,要不我帮你揉揉?
但这太不像样了。
按摩肩膀没什么,但揉手就太奇怪。两个男的,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摸来按去,别说柳至秦可能觉得别扭,就是他自己,也差点打了个哆嗦。
柳至秦不揉了,提议道:“我听说洛观村出菌子,初夏时最鲜美,现在应该也不错。花队,我们去尝尝?”
花崇站起,在他背上拍了拍,“走,我请客。”
柳至秦回头看他,“为什么要你请?”
“我想请还不行吗?”花崇说完一啧,“不要钱的宴席我们懒得去,非要花自个儿的钱。”
“应酬麻烦。”柳至秦说,“尤其是这种乡村里的应酬。”
“我懂我懂,所以我才不去。”花崇关掉房间里的灯,把门也带上,乐道:“哎,我们自己找馆子去。”
洛观村南边的虚鹿山上正在举办夏季音乐会,过气歌星、十八线乡土明星一来就要唱上一周,完了再换另一批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当红大咖,但明星就是明星,号召力还是比从酒吧随便请个歌手强。
山上住宿条件较差,收费也高,性价比很低,但不少人愿意住在上面,一边听明星唱歌,一边吃烤全羊,醉了累了就钻进帐篷或者木屋里睡觉,想以天为被的话也不是不行,只要不怕半夜被冻醒,躺草地上边看星星边打瞌睡也挺美。
不愿意住在山上的,听完歌、吃完羊肉就回村里来,农家乐住着总归比帐篷舒服。
村里游客太多了,花崇带着柳至秦去了好几个专吃菌子的餐馆,都没座位了,只得一直往前走,都快走到入山口了,才找到一家刚好剩一张桌的菌子店。
坐在那儿,听得见山上轰隆隆的音响声,和不知哪位过气歌手的鬼哭狼嚎。
花崇一边擦碗一边说:“就这水平也好意思当嘉宾?小柳哥,你都比他唱得好。”
柳至秦平白中枪,“我不和他比。”
菌子要煮很久,其间不能往锅里丢其他肉和菜,否则会影响菌子本来的味道。花崇只得忍着馋,盯着热气腾腾的锅,不停往嘴里丢煮好的毛豆和咸水花生。
不一会儿,两人聊起了案子。
“首先排除怪力乱神的猜测。”花崇剥着毛豆,“那场火明显是人为的,钱毛江五人虽然晚上回过家,但十年前,这里哪家哪户都没有像样的锁,监控更是不用提。他们夜里偷偷摸摸溜出去,只要动作轻一些,根本不会被家人发现。什么被妖怪抓走了,被神明惩罚,亏这些村民想得出来。”
“那么是什么人,提前给过他们什么讯息,他们才会半夜悄悄离开家?”柳至秦拿着一颗花生,却没有剥开,“他们应当是自行去村小的,凶手没有在路上对他们动手,而是等他们全部到了村小——极有可能是到了木屋之后,才将他们杀害并放火。老村小在西边,周围没有住户,只有在那里下杀手,受害者的叫声才不至于惊醒村民。”
花崇蹙眉,“我们现在必须要搞清楚的是,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不然就是抓瞎。”
“嗯。”柳至秦点头,“动机无非四种。第一,凶手和钱毛江等人有仇,杀害他们以报复,这个其实有范围,但范围内的人被排除了,我们自己应该再查一遍;第二,凶手和钱毛江等人的家长有仇,杀小孩报复;第三,钱毛将等人死了,凶手会受益,这就要看,他们死了之后,最得益的是谁;第四,迷信祭天。”
花崇挑起眼角,“你还真想到祭天去了?”
“这不是不可能。”柳至秦道:“落后闭塞的乡村里,很多事情超乎我们的想象。”
花崇想起孟小琴一案中,邱大奎说过的一句话——富足的生活限制了你们的想象力。
事实的确如此,长期生活在正常社会里的人,也许根本想象不到贫穷山沟里会发生什么事。
“本来还有几种可能,例如凶手失手杀了几人、临时起兴激情杀人,但我觉得可以排除。”柳至秦继续说:“虽然十年前侦查手段比现在落后,但凶手想要瞒天过海,仍然需要做极其充足的准备。‘他’藏在所有人里,可能根本没有被怀疑过——因为一旦被怀疑,就会经历一系列调查,在警方高强度的审问中,极少有凶手能护住自己的马脚。”
“那么按照你刚才的逻辑,迷信祭天这种动机已经可以排除了。”花崇目光清锐,拿过柳至秦的碗,舀了一勺炖得发白的汤,将碗放到柳至秦面前,笑,“怎么,还没反应过来?”
第七十四章 镜像(08)
柳至秦看着碗里晃动的菌子,几秒后抬起头,“我懂你的意思了。”
花崇已经给自己也舀好了菌子汤,夹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大头菌”咬了一口,满足道:“真鲜。”
说完冲柳至秦挑眉,“快吃,烫的比温的凉的都好吃。”
“祭天这种活动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具有极强的集体目的性。”柳至秦没有立即吃,而是将菌子放在蘸酱小碟里,“在当年贫困的洛观村,祭天无非就是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将来鸿运降临。普通村民即便希望过上好日子,也不会为此去筹划什么,只有几个特殊人物会以全村的利益为考量,独自,或者伙同一些人执行祭天活动。”
“这是什么酱?好吃吗?我尝尝。”花崇夹走柳至秦的菌子,放进嘴里一咬,连忙喝了口汤,“这是小米辣做的剁椒吧?真辣!”
柳至秦给他倒了杯鲜榨水果浆,拿起几枚咸水花生一一摆在桌上,“村长算一个,钱治国这个当校长的算一个,当时村里的其他干部都算,钱毛江的父亲钱勇也有可能。但他们这些人……”
“全部接受过密集调查。”花崇刚才被辣出了眼泪,此时嘴唇红润,眸光极亮。
柳至秦的视线像被定着一般停驻在他脸上,片刻后垂眼咳了两声,“是,他们一直在聚光灯之下,不符合我们刚才对嫌疑人的猜想。如果他们有问题,肯定早就暴露了。另外还有一点,尸检报告说明,钱毛江五个人在被焚烧前就已经死了,凶手是先杀死他们,再放的火。但一般祭天活动为了彰显诚挚,会将人活活烧死。凶手放火这一举动,很有可能只是想毁灭现场的痕迹。”
“我大胆地猜测一下,凶手的作案动机非常私人,旁人都不知道,否则‘他’藏不住自己。”花崇把剁椒蘸酱小碟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上瘾似的又放了一个菌子进去,“排除祭天这一封建迷信动机,‘他’杀害钱毛江等人,要么是为了报复,要么是可以从他们的死中受益。”
“这五个人应该有一个共同点。”柳至秦拿起漏勺,在咕咕冒泡的锅里捞菌子,整整一勺全放进花崇的碗里,“钱毛江、罗昊、钱孝子、钱元宝主导和参与了校园霸凌,但钱庆没有。钱庆可能被他的亲姐钱盼子怨恨,但这和另外四人没有关系。”
“一定有什么把钱庆与钱毛江他们联系在一起。”花崇说:“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那我也大胆猜测一下。”柳至秦将剁椒蘸酱小碟拨回来,“嫌疑人就在村民中,且是当年几乎没有被调查过的人。”
花崇说:“钱盼子、钱锋江、钱闯江。”
柳至秦拧眉,“事发时,钱盼子15岁,钱锋江12岁,钱闯江更小,才10岁。如果案子真与他们有关,那必然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人们普遍认为,未成年是弱势群体,他们最容易被伤害,这没错。但很多人忽视了一点——未成年也会伤害他人,而且很有可能是非常严重的伤害。”花崇声音沉沉的,“这些年未成年伤害、甚至是杀害他人的案子不少,理由有时令人毛骨悚然,比如看不惯、想看看一个人痛苦的模样,还有人单单是为了一个‘你敢不敢杀人’的赌注。这些‘小恶魔’们施与他人的恶,不比成年人弱,甚至更加过分。但他们被保护了起来,有的能改过自新,有的呢,长大之后成了危害更大的社会败类。”
“突发感慨?”柳至秦道。
花崇眼尾动了动,叹了口气,“其实我很不喜欢处理涉及小孩的案子,不管受害者是小孩,还是凶手是小孩。”
柳至秦莫名想到头一回去花崇家时,在卧室飘窗上看到的玩偶熊。
那孩子气十足的玩具与花崇本人的气场十分不符。
“我刚从特警支队调到刑侦支队时,处理的不是重案。”花崇缓缓道:“有个11岁的小姑娘,被她同校的男同学——4个13岁的未成年人渣,玩弄了整整一下午。”
柳至秦眼色一寒,手指动了动。
这样的事,每一个正常人听到都会感到痛心、愤怒。
“你别看他们年纪小,才13岁,但人家什么都懂,知道自己不用承担刑事责任。”花崇苦笑,“而且他们只是‘玩’了那个11岁的小姑娘,没有发生实际上的侵犯行为。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柳至秦没有出声,脸色很不好看。
“我当时也是你这种表情。”花崇摇头,然后叹息,“我感到很愤怒,可又无能为力。其中一个人渣说,他们只是想了解女孩子的身体构造,他们是在很‘纯洁’地学习。小姑娘后来精神出了问题,住了半年的院。我唯一庆幸的是,她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她刚住院时,我和几个同事去看她,一起送了她一只玩偶熊。后来她康复出院,回归正常的生活,和父母搬去另一座城市之前,把玩偶熊送还给我。”
“就是你卧室飘窗上那个?”
“嗯,就是那个。”花崇停了片刻,“她说,那是她的守护神。接受治疗的时候,只要看到玩偶熊,就知道有很多警察正保护着自己,再也不用担心被坏人欺负。她把熊给我,说她已经好了,不害怕了,希望她的守护神今后能守护着身为警察的我。”
柳至秦抿着唇,目光柔和地看着花崇。
几秒后,花崇深吸一口气,“恶魔不分年龄,我想保护真正的弱者,而不是年纪小的恶魔。”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十年前的悬案水落石出。”柳至秦道:“不管凶手是谁,成年人也好,未成年也罢,我们都会把‘他’或者‘他们’全部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