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27)
作者:初禾
时间:2019-01-12 00:22:23
标签:推理悬疑
但思考本身,却疑点重重。
花崇又问:“只知道她姓唐?”
“你们……”孟小琴说着看了看花崇和坐在另一边的柳至秦,“你们这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道桥路有人去看过尸体,但我工作很忙,白天不在家,除了死者是位年轻女性、姓唐之外,其他都不知道。”
柳至秦问:“那你认识一位叫‘唐苏’的人吗?”
听到那个名字时,孟小琴瞳孔骤然一紧,慌乱的神色尽数落在花崇眼中。
“我……”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拽在一起,手心出汗,似乎正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认识。”半分钟后,她说。
“我再问一遍。”花崇说:“你认识死者唐苏吗?”
孟小琴咽了两次唾沫,脖颈的线条收紧。
“警察先生,你们什么意思?”孟小琴声线一提,“我与案子毫无关系,你们这么逼问我没有任何道理。”
“孟小琴,你认识唐苏。”花崇拿出两个物证袋,一并往孟小琴面前一推,“不仅认识,4年前,你还给她寄送过一张自制的北邙山明信片。”
审讯桌上,摆着从唐苏家相框取来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提供的孟小琴的照片。
孟小琴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异至极,恐惧与诧异全凝结在眼中。她捂住嘴,手指不停发抖,肩膀亦一起一伏。
“你认识她。”花崇说:“明信片上的‘一颗芹菜’就是你。”
孟小琴眼眶突然泛红,眼中盈满眼泪,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花崇,颤声道:“唐,唐苏就是‘苏苏’?就是‘海潮骤逝’?她,她就是被害者?”
柳至秦眯起眼,神色凝重。
“我不知道!”孟小琴说着抬手扶住额头,不住地摇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大滴大滴落在桌上,“居然是她……怎,怎么会是她!”
花崇察觉到了异样,却只能继续往下问:“你在明信片里写着‘苏苏’和她的家庭住址,但你不知道她叫唐苏?”
“她没有说过她的姓名。”孟小琴擦着眼泪,深呼吸几口,像是在消化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们几年前在微博相识,她的ID叫‘海潮骤逝’,我很喜欢她拍的照片,与她聊了几句后,因为很投缘,就互相关注了。她告诉我她叫‘苏苏’,那时我们都叫她‘苏苏’。我不知道她姓唐,也不知道‘苏’是她真名中的一个字,还是单是网名。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联系过了,真的没想到她会,她会被人……”
孟小琴又开始抽泣。
那悲戚的模样让人觉得她不仅是为朋友的遭遇而感到悲伤,亦是害怕同样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幕看在花崇眼里,却非常诡异。
得知一个早已失去联系的网友去世,正常人的确会震惊,继而悲伤,但情绪激动到当场落泪、声线颤抖的,却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是警局。
花崇问:“你给唐苏寄送明信片时,就知道你们同在一座城市。既然你们很投缘,那之后都没有约出来见面吗?她呢,她知不知道你也在洛城。”
孟小琴呆坐片刻,似乎勉强整理好了心情,摇头,“我没有告诉过她我也在洛城,当然也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你送她明信片,她没有回礼?”
孟小琴咬着唇,眼中迅速掠过一种近似怨恨的暗光。
“没有。我,我……我不敢告诉她我也在洛城,她没有给我寄过明信片。”
“据我所知,4年前互相寄风景明信片很流行,既然你给她寄了,她没有理由不给你寄。”花崇问:“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和她都在洛城?”
“我很自卑。”孟小琴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平静,“我一看她的住址,就知道她是有钱人。她住在栖山居,是洛城有名的别墅区。我呢,我住在道桥路,洛城最落后的地方。”
“网络就像一面滤镜,我躲在后面,可以掩藏我的出生、家世,可以和像苏苏那种住在别墅里的人做朋友。但是回到现实中,没了那面滤镜,我就只是个住在道桥路平房里的穷女人。”
孟小琴叹气,苦笑,“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地址,更不敢和她在现实里见面。警察先生,你们知道吗,自卑其实是另一种自尊,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撇开网络的伪装,去见她这样的人。”
“你在明信片里写到,北邙山之行是你第一次出门旅游。”花崇道:“后来呢?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了。”孟小琴低下头,沉默几秒才开口:“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旅行。而且即便是穷游,花的钱也不少,我手头并不宽裕。”
“4年前你删掉了微博,还把微博名改作一串意义不明的字母。为什么?”
孟小琴垂着头,眼睛被额发与睫毛的阴影挡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玩微博其实很浪费时间,我又忙,久而久之觉得没意思,就删了微博、关注、粉丝,后来没再上过。”
“你知道唐苏换过微博吗?”
“不知道,自从我不再玩微博后,就没再联系过以前的网友。”孟小琴抬起眼,看向花崇:“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我给苏苏寄明信片已经是4年前的事了。仅凭这一张明信片,你们就认为我与她的死有关?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花崇不为所动,“今年1月4号晚上,你在哪里?”
孟小琴咬着下唇,苦笑,“2个多月前的某一天,让你们回忆,你们记得起自己当时在哪里吗?”
“那好,不说2个多月前,就说前不久。”花崇又问:“3月13号,周五晚上,你在哪里?”
“我下班后就回家了。”孟小琴眼神躲闪,鼻尖上的汗珠在灯光下异常明显,“一直在家里。”
“有谁能够证明?”
“我的家人。”
“家人”二字,孟小琴发音极轻,几乎是用气说出来的。
“搜查令已经申请下来,曲值带人去孟小琴家了。”花崇有些唏嘘,当初刚开始查徐玉娇的案子时,重案组就去过一次孟家,但那次仅是依桑海的说辞,从砖缝里取出刀具。
露台风很大,他抽出一根烟,火半天没点上。
柳至秦挡在他身旁,拢起右手挡住风,“孟小琴很狡猾,曲副队不一定能搜出关键证据。”
“你确定是她了?”花崇吐出白烟,虚眼靠在栏杆上。
柳至秦也靠着栏杆,“案子查到现在,我没发现比她更有疑点的人。花队,你发现没,从我们拿出明信片后,她就开始‘演戏’。”
第三十二章 红颜(32)
“从我拿出北邙山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里的合照开始,她的情绪就彻底变了。”花崇抖了抖烟灰,“她在竭力隐藏某种恐惧。”
柳至秦说:“她反应很快,而且很会演戏。看到明信片和照片时,她的第一反应明明是震惊与不解,但她居然很快将这些强烈而矛盾的情绪转化为悲伤。”
“悲伤得过了头。”花崇说,“她的肢体语言和神态都说明,她非常紧张。这点我觉得很奇怪,中午我去见她时,她根本不是这种状态。”
“但不得不说,她的应变能力很强。”柳至秦道:“要是换一个人,恐怕根本没办法像她那样迅速开始演戏。她那些震惊、惊恐只能用夸张的悲伤压下去。”
“她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们找到了明信片。”花崇思索,“但那是她送给唐苏的东西,我们找到并不奇怪,她为什么会那么惊讶?好像这一切彻底出乎她的意料,是她计划里绝对不该有的一环。”
“这点我也想不通。但这恰好说明,这张明信片就是破案的关键。在我们注意到这张明信片时,就已经拿到了最重要的钥匙。而且删微博这件事,一定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吗,凶手的种种行为表明,‘他’不担心我们排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因为无论如此查,都查不到‘他’头上来。”花崇抖了抖烟灰,“孟小琴刚才的反应给我一种感觉——她认定这张明信片早就不存在了,即便存在,我们也不会查得这么细,顺着它发现她与唐苏在网上的关系。反过来思考,只要我们发现这张明信片的秘密,她就会暴露,所以她刚才才会那么失态,并且不得不以夸张的悲恸去掩饰那种失态。”
“如果她这么想,就有两个可能。”柳至秦分析道:“第一,她认为唐苏已经丢掉了这张明信片。第二,唐苏虽然没有丢,但明信片放在一堆不起眼的物品里,我们就算看到了,也绝对不会留意。在这两种可能之下,她都能如愿以偿隐藏自身。但事实上,唐苏不仅没有丢掉明信片,还把它装在相框里,放在书桌上。”
“唐苏很在意这张明信片,或者说唐苏在意的不仅是明信片,更是孟小琴。”花崇看着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轮廓,喃喃自语,“孟小琴为什么笃信这张明信片早就不存在了?”
“孟小琴刚才说了一句话,她很自卑。”
“嗯?”
“她会不会认为,自己那一张明信片无足轻重?”
花崇支着下巴,“已经过去4年,她误以为唐苏早就扔掉了这张明信片。由此一来,她唯一留在唐苏处的痕迹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所以她才自信地认为,不管我们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去。”
说到这里,花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一趟医院。”挂断电话后花崇说:“邱薇薇哭闹不止,差点从病房的窗户跳出去。”
花崇赶到医院时,医生已经给邱薇薇注射了镇定剂。小姑娘缺乏生气地缩在床上,两眼无光,眼皮红肿,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去。
“她情况很不好,完全不配合治疗,一直哭闹,说想见‘爸爸’和‘爷爷’。”医生说:“这几天精神越来越差了。”
“她想见‘爷爷’?”花崇皱眉,“她不知道邱国勇已经……”
“她知道,都知道。但她有时候神智不太清醒,想不起家里发生的惨剧。”医生一顿,试探着问:“孩子年龄太小,精神上又受到极大的创伤,如果没有家人陪护在旁,恢复起来会非常困难。花队,有没有可能让她见见邱大奎?”
花崇当即摇头,“不行。”
医生倒也理解,叹了口气,“孩子造孽啊。这家人真是……算了,不说这个了。花队,我这里还有件事得跟你说。”
“您讲。”
“邱薇薇经常念叨‘苹果’,护士起初以为她想吃苹果,可给她削好了她也不搭理。后来我猜她说的可能是苹果手机或者平板电脑,但问过她好几次,她都不吭声。你们如果在她家里找到一个iPhone或者iPad,要不是特别重要的物证的话,就给她拿来吧。小孩子都喜欢这些东西,给她消磨消磨时间也好。”
“苹果?”花崇略一回忆,并不记得曾在邱大奎家找到过iPhone和iPad。
“我去跟她聊聊”。花崇说。
邱薇薇低头抠手指,不言不语,像个安静的布娃娃。
花崇抬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尝试与邱薇薇说话,邱薇薇半点反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