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心底莫名松了口气,将那条皮质衬衫夹一圈一圈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和霍闻声上次留下的领带一起,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三天之后,苏南从前助理小唐那里知道Pur Jewellery的危机已经度过,和杜总的合同顺利推进,资金到位,以及他的离职申请也已经通过审批,现在需要确认他对手上所持股份如何处理。
当年苏南从法国离职回国和俞钦一起创业时,启动资金他和俞钦二比八出资,俞钦算他技术入股,原本是要给他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的,苏南没同意,只拿了百分之二十,后来公司出了问题需要融资,股份稀释,苏南就只剩下百分之十。
他不擅长管理,也不喜欢应酬,只想做个简单的设计师,所以从来没把自己当老板,只当自己是个是比其他员工高一些工资的员工而已,做的工作也多是为需要定制珠宝的客户设计制作各种珠宝。
相较于做生意,他更喜欢纯粹的设计,为某一个人,或者是为某一段故事,设计出一套专属的珠宝,是自我和情感的表达。
在Pur Jewellery的这几年,苏南搓磨过,也开心过,崩溃过,也坚持过,如今一切皆为过往,手上那点股份自然也是要好好处理的。
小唐说:“俞总说如果想转让的话,他会收。”
苏南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
之后他收到了俞钦的微信,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苏南回了个简洁的“嗯”,俞钦后来又说了什么,苏南没看,也没回。
两天后,苏南收到俞钦的消息,说是法务理好了合同,让他过去公司签字。
当天俞钦特地打扮了一番,不过依旧难掩疲倦之色,两人相顾无言,俞钦拿出合同,沉默地看着苏南签字,然后说资金会在明后天到账。
苏南点头,起身离开的时候,俞钦复又开口叫住了他:“南哥。”
“Pur Jewellery永远有你的位置。”顿了顿,他又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苏南没回头,直接离开了。他这四年里所有未出售的作品他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那件在香港拿奖的‘轻语’。
当天,苏南收到方可仕发来的微信,通知他下周一上午去Lynx参加高珠设计的第一场会议。
会议当天,是苏南和霍闻声在酒庄分别的第七天。期间两人没有任何联系,最后一句话停在霍闻声离开房间时的一句“好好休息”。
这一周里,苏南很努力地好好休息,除了夜半时分经常性失眠,作息有些不正常,食欲有些不太好以外,苏南自认为他休息的还不错。
到Lynx去的这天,他特地穿了身颜色鲜亮的浅咖色西装,额发梳下来,显得很年轻也很元气。
不过没能见到霍闻声。
会议上高层领导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苏南想见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方可仕在投影前介绍本次高珠设计的初步思路,苏南不自觉有些走神,不过幸好无人发觉。
会议结束之后,方可仕主动过来和苏南聊了聊,问苏南的想法,苏南摸了摸鼻子说暂时没什么想法,方可仕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说“世界”这个主题的确太过宽泛,没想法很正常,他也没什么想法。
简单地聊了几句,方可仕让人领着他们这几位设计师参观公司,梁哲自告奋勇,带着他们参观了办公区,休闲区,以及茶水间,苏南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Lynx26楼和27楼都是总裁办公区,是独属于霍闻声的区域。
他当初能上26楼是霍闻声给的特权,而现在,特权已经过了时效,苏南不能再进入霍闻声的专属区域。
有位日本的设计师询问为什么霍总不在,梁哲说霍闻声去了法国,还没回来,同样也在受邀之列的瑞贝卡笑道:“你当霍总那么好见?我先前在Lynx待那么久,也就见过一次。”
也就是苏南在的那一次。
苏南忽然意识到,他和霍闻声之间的种种偶遇,似乎并不只是偶遇那么简单。
旁人费尽心思都见不到的人,他却能一次又一次地偶遇,这本身就不同寻常。
那是霍闻声在向他走来,让偶然成为了相见的必然。
第不知道几百次打开微信对话框,苏南盯着那只摇尾巴的黑色柴犬头像发呆。
其实也不是没有联系的,有天晚上他辗转反侧的时候,不小心点了个拍拍。
“我拍了拍Vinson”
Vinson没有理会他的拍拍。
是生气了,又或者是……算了。
直到参观结束,瑞贝卡叫了一声苏南,他才回过神来,将手机放回口道。
瑞贝卡没开车,让苏南顺路送她去全盛商场,她去拿定做好的一套礼服。车载广播正好在播放最近的新闻,莹润利落的女声播报着:“由瑞丰地产牵头,在青浦开发区建厂的项目将在月底动工……”
瑞贝卡想起什么似的问:“听说Pur Jewellery那事儿是你去找了杜总解决的?”
苏南一怔,旋即笑了一声摇头:“不是我。”
应该说是霍闻声解决的,又或者说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天离开酒庄时,苏南见到了杜夫人,苏南又次一为之前的隐瞒而道歉,杜夫人本就已经不在乎这件事儿,遂用略带叹息的口吻告诉他,青浦那边的事儿,就算他不管,最后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他竟然为了这事儿,去找了霍家那位……
对方显然是误会了苏南和霍闻声之间的关系,苏南不意外,却还是没忍住解释,说霍闻声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之间的暧昧也和这件事无关。
杜夫人没想到苏南第一反应是替霍闻声解释,看他认真的神色,的确不像是简单的权色交易,而是动了感情的。
她没有再多说,在苏南询问青浦那事儿不管也不会有事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告诉苏南:“一个中年男人,还是一个已经步入婚姻十几年的中年男人,是不会再做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的,就算做了,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说到这杜夫人轻嘲似的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呐,有几个是真的把爱情当回事的?那可是几十亿的风险投资,又不是什么几十万的赌博游戏,只要没到撤资的那一步,生意不还是得继续做下去。”
说到底不过就是不爽自己的权威被触犯,要让始作俑者吃够教训,明白谁是拿捏着命脉的那只手,让人屈膝求和,不敢再犯,又或是想要在打断腿之后再送来拐杖,告诉你没有他,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要学会感恩。
这就是金钱和权利带来的膨胀和傲慢,自视甚高,自以为是,把人不当人,做狗不做人。
苏南恍然,明白自己,又或者说是Pur Jewellery,不过是被资本戏弄的小丑,是杜瑞丰拿来杀鸡儆猴的鸡。
苏南在那一刻后知后觉地享受到了霍闻声当场掀桌子带来的爽感,也在摈弃掉内心的难堪之后,感受到了有人撑腰,有人护着的心暖。
有了对比,才显得霍闻声的温文尔雅、克己复礼尤其难得,很难让人不心暖,也很难让人不心动。
霍闻声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温柔,绅士,进退有度,足够细心,能够体会到苏南一切的敏感情绪,照顾到他一切的敏感情绪。
这个人好到苏南开始胆怯,开始无措。
不是不想要,也不是不敢要,是不知道怎么要,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稳稳地接住这么好的人给他的这么好的情感体验。
因为是真的喜欢了,所以想要循序渐进,想要学会怎么正确地展开一段感情。
也因为是真的喜欢了,所以难以接受自己猝不及防在他面前展露最难堪的一面。
在命运劈头泼下的一盆狗血中,苏南内心深处的自负,成了他迈出那一步的阻碍,也成了霍闻声走进的阻碍,他甚至自欺欺人,折辱了霍闻声先前的种种体贴。
霍闻声生气是应该的,换谁都会生气。
恼怒,强横,凶狠,充满戾气。
苏南从未见过这样的霍闻声,于是他也酒精的作用下让霍闻声见了前所未有的他。
自负,浅薄,庸俗又可笑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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