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类违禁药物对人脑的影响果然不能小觑,不然他怎么可能问出来这种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会令两人陷入尴尬的问题?
他问完就后悔了。
可惜钟至一点反口的余地都没给他留,那份回答相当于直接承认了当时的失忆是在说谎。可承认说谎的人坦坦荡荡,受蒙蔽欺骗的人反而坐不住了。
夏斯弋权当没听见他的反问,慌张地扬手抵在额间:“我头又疼起来了,你快帮我看看医生怎么还没来。”
钟至意味深长地轻缓一笑,旋即离开,保留了他所剩无几的面子。
下午,他们接受了警方的问询。
结束后又在医院里观察了几小时,夏斯弋才出了院。
回家的路上,夏斯弋迫使自己进入了静音模式。
他是想休息的,奈何下午担心钟至旧事重提,愣是干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是想睡都闭不上眼。
出租车摇摇晃晃,夏斯弋始终看着窗外,突然间右肩一沉。
他偏头看过去,钟至居然枕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夏斯弋下意识想伸手扒开他,可一想到钟至可能是昨晚守了他一夜才困成这样,手上又没了力气。
他默默叹了口气,口嫌体直地向钟至偏过身,以便对方能睡得更舒服些。
回家的路程漫长,夏斯弋几乎没怎么动过。
窗外的建筑物愈发眼熟,钟至也苏醒过来,夏斯弋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沉默地和钟至挥手告别。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地关门声,彻底摆脱尴尬的夏斯弋长舒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舒到底,他拎药的手忽然一轻。
手上的异常牵引着他转回身体,他惊愣地瞪向钟至:“你下车干什么?”
钟至拿回他手中装药的塑料袋,细细数了一遍重新封完口才回他:“你生病了,我一个人回家不管你?这听着像话吗?”
他拧起眉结:“我没病。”
“好,是我有病,我需要人照顾。”他顺着夏斯弋的意思低声哄道,“所以你不能弃我不顾,这不符合人道主义,对吧?”
说着,钟至毫不客气地走到他前头,先于他打开了家里的指纹锁。
指纹识别成功的提示音听得他目瞪口呆,夏斯弋惊愕地看着钟至:“哎不是,你怎么能打开我家门?”
钟至反客为主地拉开门板,邀请夏斯弋进去:“很久了吧,可能……去年?姜阿姨拉着我录的,你知道的,她的要求我一般很难拒绝。”
夏斯弋滞在了原地。
钟至的唇角掠过一抹浅笑,推着他的后背送他进屋:“放心吧,今天是第一次,以后你不在家我也不会乱用的。”
家里没有人,客厅的茶几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灰尘,显得不太有人气。
夏斯弋打开窗,新鲜的空气涌入房间,心情都随着好了不少。
他说不过钟至,管不住他非要留下,干脆自己闷进了房间。
一门之外,响声窸窣,夏斯弋没有心情好奇他在做什么,一个人在桌前枯坐,看着光影在桌面上铺展出各种形态。
日暮西沉,橘色的光晕沁入桌板,夏斯弋从尘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
时间的齑粉满布于相册的表面,他伸手轻抚,细碎的时光稍纵即逝,唤起了幽幽岁月里的一隅隅往事。
他抽出一张被塞进夹层的照片,低声叹了口气。
照片偏右侧的前排,一个长相秀丽的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男孩的眉眼里带着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悲凉,瞬间带夏斯弋回到了谢青随向他吐露心声的那个夜晚。
谢青随的表情神态,甚至连语气顿挫都历历在目。
那些苦涩和无奈无可开解,凝结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沉重地压在夏斯弋心头,跟随着回忆一点点拖着他的心情下坠。
“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情绪。夏斯弋离开椅子的桎梏,打开房门。
钟至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站在那儿,丝缕梨子的香甜顺着湿润的空气传递过来。
钟至开口:“糖梨水,喝点甜的可以缓解头疼的症状,要试试吗?”
夏斯弋垂眸看了眼那碗糖梨水,不像是外卖,更像是亲手煮出来的。
惊讶之余,谢青随说过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心头。
钟至可能喜欢他吗?还是说那只是当时谢青随动荡他情绪的手段?
这样的疑问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他都能直接摊开问,唯有钟至不行。
他们的关系太特殊了,即便抛开假情侣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联也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
毕竟这世上除了钟至以外,他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把指纹录进他家大门的朋友了。
他的沉思在钟至看来像极了犹豫,钟至低头抿了口糖梨水,继而道:“没毒,不能说好喝,但肯定不难喝,我也是学了好几……”
钟至卡住话头,咽回了后半段话。
夏斯弋讷讷地伸出手,接过那碗糖梨水,失神间,指尖意外搭触。
他快速接过碗,不自然地蜷缩回手指。
以往不经意间的触碰数不胜数,唯独这次,他产生了异样的意识。
水面摇摇晃晃,险些溢出。
钟至扶住碗:“不想喝?”
夏斯弋的思绪飘忽,连带着反应也有点迟钝,呆滞地摇了摇头。
钟至继续猜:“那是不开心?可以和我说说吗?”
“嗡——”
突如其来的振动拉回夏斯弋的注意力,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季知新的。
夏斯弋稳住端碗的手:“多谢。”
继而转身回屋。
房门关合,他接起季知新的来电。
对面的声音很轻:“你还好吗?”
夏斯弋低应:“还好,已经回家了,目前没什么异常反应。”
季知新舒了口气:“那就好,棠光这边怕是离不开人,我就不去看你了。”
夏斯弋一惊:“棠光怎么了?”他灵光一闪,又问,“他知道谢青随的事了?”
季知新应声,向他简述了棠光亲眼看到谢青随被捕时的情状。
救星黯然,沉于泥沼。
夏斯弋听着,积压在心口的沉重无形间又添上了分量不轻的砖瓦。
季知新缓了一口气:“我陪他请假回老家了,现在他不肯说话,也不回任何人的消息。好在没有拒绝我的跟随,所以……等我们回来吧。”
夏斯弋也别无他法,只能应声:“那……你看顾好他。”
通话终止,桌上的糖梨水还淡淡地冒着细雾,如春雨般润物无声,默默陪伴着他。
他端起糖水喝了一口。
很甜,可惜盖不过心底的苦涩。
一碗糖梨水很快见底,残存的汤底变冷变凉,直至幽幽月色落入其中。
夏斯弋在休息,轻缓的呼吸应和着窗外的风声。
今晚的夜空,一丝云也没有。
钟至独自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发呆。
他在等待。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把手下压的声响才清晰地落入耳畔。
夏斯弋踏入客厅的捕捉范围,一步步走进玻璃切割的光块,任由光影将他分隔,无数漂浮的思绪散漫地浮游在空荡的客厅里,融进晶莹的微光。
一如钟至所料。
钟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果然,你心里装了太多事。”
夏斯弋自然没有反应,他无声靠近,准确无误地坐在了沙发上。
良久,他都没有动静,宛如一尊会呼吸的雕塑。
钟至悄无声息地近前,蹲在他身前。
“怎么总是喜欢一个人默默承担?和我说几句知心话就这么难吗?”
夏斯弋垂着眸,半明半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分不清他有没有睁眼。
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呼吸回应着他。
钟至起身略微调整姿势,人还没蹲下,夏斯弋毫无征兆地站起身,与他的下巴来了一个结实的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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