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相比催生出一种崭新的思想,还不如将早已经消亡的爱琴海文明捧上神坛,重复将一两种乃至无数种早已经衰亡的文明推上前台,做为思维演变的挡箭牌罢了。
长达千年的时间断层,早已经对文明传承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
“为了填补空白部分所造成的文明荒漠,只能不断杜撰出与历史有关联的新内核,形成一种荒蛮的生长方式,让利用那占据了全部人口比重将近90%的奴隶们的力量,迅速扩张到整个世界。”
当侵占自然资源后所形成的优势被极端的思想吹嘘成了信仰,最容易曲解的东西也就自然而然的成形了。
“于是,自由这个概念成为了无知者大肆追捧与虔诚崇拜的东西。”
犹如一种新兴宗教。屠休想。
“仿佛一种新兴宗教。”闻哲说。
连续出现的“同步”让屠休面上惊喜交加。
“我知道你憎恨那个女人和那些白垃圾。”闻哲的一句话却让对方收敛了笑容。
屠休知道对方所指的是哪些人,但他没有说话。
“可他们已经死了。”闻哲说,“你更应该选择的是遗忘,而不是被他们影响,否则就不会演变得更为憎恶世界上的一切。就像盖棺定论和祖先崇拜都是为后人为前人衍伸出的概念,用以慰藉活着的人情感的规则,这本身就是属于活人的思维,而给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铭记是最高的褒奖与敬仰,放任其消失是我们所能献上的最佳鄙夷。”
屠休瞪大双眼。
“就像你与‘魏玛的遗留物’相互之间那种无法斩断的共生关系。”闻哲道,“可你却不知道自己在离开岛前所做出的、看似理智的‘利弊权衡’的决定,其实却是在扼杀你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性,让你无法正式且彻底的展露出自己的恨意,同时也是在否定你父亲在你人生中所占据的重要性,这才导致你心中催生出了更多自欺欺人的谎言,同时也催生出你心底本就庞大的自相矛盾,以至于这些矛盾的部分始终在与你为敌。最后,你为了能生存下去,不得不扼杀了自己心底的一切。”
犹如西方神话体系里固有的“弑父”文化已经被刻入了自己的骨髓。屠休想。
“仿若想要扼杀掉你父亲为你的精神世界所贡献出的其中一部分规则,也是扼杀掉你深层人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闻哲说,“就像你点评父亲的语气虽然始终带着漫不经心,却依旧牢记着他要你正视自己的那些话,并将其付诸于言行,使之成为你的一部分。”
屠休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共感”的一种呈现方式。但他还来不及开口,闻哲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尤其是你在为母亲、祖父母、医生、意裔等身边的人复仇过后,依旧不愿意承认意外本身并非人力可以违抗的事实,更不愿意承认这是你一开始做出权衡时就已经考虑到的可能性之一,因为这既违背了你的本能,也违背了你的理智,这才导致你彻底陷入了自我禁锢的矛盾循环。”
闻哲逐一阐述了那些“意外”所导致的问题,而后揭穿了屠休早已心知肚明的“结论”。
“就像思想的固有规律是分歧,也像人类无法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帮助下仅凭肉体与决心就能在残酷大自然中生存下来,你也无法要求生活在物质社会里的人们不为金钱所支配。就像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欲那样。”
因为这一切都是人类在进化过程里呈现出来的社会化本能。
“可与之相应的是,即便我们明白所应该铭记的是人生中那些好的部分,可我们依旧无法如此,反而会对死亡、悲痛、后悔等负面情绪持续共感,并且将其视作为自己的奋进动力。”
的确。屠休想。
此时他已经彻底无法否认闻哲口中所阐述的一切事实。无论它们多么一针见血,也无论他多么不想面对。
闻哲如有所感,道:“关于世界、关于你心中的疑惑以及其他,相信你已经摒除了原本的结论,获得了新的答案。”
屠休没有立刻点头或回答,闻哲也没有等待他的回馈,“域”则再度出现了变化。
天空眨眼染上了灰白的颜色,火光由此不再突兀,闻哲突然凑近了对方,与始终盯着自己的屠休在极近的距离四目相接。
“你知道自己身体里有极为自相矛盾的部分。而且早就知道了。”他说,“源于你的出身,源于你的家庭,源于你身边的一切,源于你的经历,源于你内在与外在……当这一切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就会融合成了一团模糊的灰。即便你再努力去了解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试图从那其中找到能看清自己的契机,却因为没有溯源到文明的历史起点,因而并不知晓束缚着你的根本不是文明的差异,而是连古希腊思想都只继承了个皮毛的所谓‘西方现代文明’。”
闻哲无声叹息:“我能明白你心底的矛盾,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乎,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因为一些残渣而放继续与你身边的人、事、物、时间、空间以及与所有的一切继续产生联系,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活着并且继续思考。”
闻哲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对琥珀色眼睛里深藏的宛如晨曦出现前的灰蓝海洋。
“因为在我看来,你能在历经一切痛苦过后,依旧维持着本身的求知欲,已经证明你本身是不可撼动的。而那些负面的,糟糕的,令人作呕的人或事,他们根本不配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第270章 感官-4(I)2合1
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他们又回到了爱琴海岸的礁石上。
屠休耳边浪涛不断,脑海中却尽是对方的声音,不断回响着同一句话。
——不可撼动。
屠休听过无以计数的称赞。出于礼貌,出于别有所图。极其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人发自内心,却从来没有如闻哲那般,无需华丽的辞藻,便能让他感到如此动听。
若非对方心底如此坚信,肯定不可能如此。因为就连屠休自己都无法如此。对方竟然可以。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他则如同遭遇了“此刻”,瞄准的是他早已遗忘的期待,从背后递出的最动人的“攻击”。既不可思议,亦无与伦比,甚至无需本能的参与,单凭感官与精神的共鸣,竟然将庞大的喜悦洞穿了他的胸口。
他迅速垂下头,弯起了唇角,竭尽所能地忍耐,就为了不让自己流露过多的喜悦,可他依旧不自觉颤抖起来。
发现对方因为笑而双肩发颤的瞬间,闻哲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做任何辩解或掩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的恢复了平静的面孔。可他的行为却与表情相反,选择再度与屠休拉开距离,背身于霞红中灿烂如血的爱琴海,前往另一块礁石。
等他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礁石边缘坐下,屠休也如梦初醒般抬头,赶在闻哲恢复成原本那般专注于盯着那片蔚蓝的模样前飞快蹿到对方身后。
他谨慎地驻足于仅距对方一臂的距离,在对方身旁蹲下,唤对方的名字。
闻哲应的同时侧头回视,屠休与对方四目相接的刹那脑海中编排好的话语却消失无踪。
仿佛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默契,由对方无声地宣告“课程”与“交谈”都结束了。
屠休慌忙按下心底的忐忑,却花了好几分钟去绞尽脑汁,才翻找出话语。
“你为什么不去那里?是应该用‘去’这个词吗?”他说,“还是共感?”
闻哲从对方脸上移开视线,重新落到海上,用介于疏离与懒惫间的上扬单音示意对方继续说。
“就是那个东方哲学思想集中出现的,百家争鸣的春秋时期?”屠休问。
“你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闻哲的声音出现了些微不明显的起伏。
“你用希腊三贤例举了西方哲学,之前也去过庄子弥留的时空节点,”屠休试探性地问,“那你所喜欢的东方哲学应该就是指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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