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栋捂着肚子跪下,翻着眼皮死死盯着许昼,声音像漏气的破风箱:“看,你跟老子一个德行。”
就这一句话,就这一道腹伤,成为许昼背上永远也卸不下的枷锁。
他成了和他爸一样的烂人。
许昼恨死了暴力,但在情绪的极端,他脑子里只有以牙还牙,他只想让所有事都报复回许承栋身上。
女人死了,男人伤了,放在今天是件挺极端的事,但在那时的小县城里,一年里总要出好几件,街坊邻里唏嘘几句,过两天就没人提了。
许承栋出院之后,提着一箱腊肉,一筐土鸡蛋,和几百块钱上了警|察|局。
等许承栋转头出来,唯一受到惩罚的就是未成年的许昼,他留下了伤害父亲的记录,和一纸暴力倾向诊断书。
这道刀伤反而成为许承栋用来威胁许昼的筹码,许承栋常说,我从来不揍你,你反而把我捅了,天下哪有你这种不孝子,后半辈子你都得赎你的罪。
巨型的悲愤与无力感蚕食许昼,如果单单只看父子两人的皮肉伤,许昼确实是理亏的那个。
许昼曾无数次后悔,在那个雪夜,那就应该把瓷片刺进许承栋的心脏,而不是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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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菜都凉了,许昼讲得断断续续,倒不是因为他受不了,而是他讲一段文怀君就要抱着他说,算了吧,不说了吧。
这是许昼第一次把这些被深埋的事情讲出来,或许是因为听众是文怀君,讲述的过程比许昼想象中轻松很多。
文怀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紧紧把许昼搂在怀里,低声说:“你不应该告诉我的。”
许昼问他为什么,文怀君垂着眼睛,异常平静地说:“因为如果让我见到许承栋,我会想杀掉他。”
许昼很淡地笑:“还是不了吧,不值得。”
文怀君沉默地抱着许昼,一桌饭彻底吃不下,脑子里兵荒马乱,突然想到半年前飞机刚降落时的事情。
有位叫杜飞鸿的乘客轻生,从高楼坠落入雪地,许昼是现场目击者。
当时文怀君很担心许昼的心理状态,所以找到心理医师黛西详细聊过许昼的情况。
文怀君仍然记得很清楚,黛西说许昼一切正常,面对死亡场景甚至过于冷静,像是已经自己消化了很久。
直到此时,文怀君好像才终于明白,许昼在很多年前就见过相似的场景,然后在漫长的少年时期里,不知道又拿出来自虐般地回忆过多少次。
但当时许昼目睹着雪地里的血迹,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冷静吗。
文怀君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也不会问出口。
生活为什么要反反复复拿刀地砍在一个人身上?
文怀君咬碎牙,心疼得无以复加。
“诶,哎。”许昼感到领口一阵湿热,文怀君像头熊一样扒在他身上,许昼只好叹气着哄,“你哭什么。”
文怀君才不讲话,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全蹭在许昼衣服上。
安慰的话全都苍白,他没有经历过许昼的童年,无法高高在上地怜悯他,有些伤痕是无法弥补的,文怀君只想从今往后都把许昼往死里宠。
两人好歹吃了点东西,文怀君收拾桌子,恰好收到姜蓝发来的消息。
姜蓝说她外公找到了当年办理许承栋那个案件的人,拿到了一份被隐藏的笔录,记录了真实发生的事情。
姜蓝的文字里都透着愤恨:“那个小县城当时都是这样的,家庭暴力全按夫妻家事算,况且反家暴法很晚才实施,所以当时也不犯法,公|安管不着,都习以为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且不管法律的适用性,至少现在拿到了证据,能证明许昼刺伤许承栋是有原因的。
姜蓝难以接受,给文怀君发了好多问号,问怎么这么不公平?许昼怎么摊上这么烂的爹!
文怀君无从回答,因为不管这人烂得多么难以想象,他就是真实存在了,残忍地加深着这世界黑暗的一面。
耳麦里突然传来属下严肃的声音,文怀君听到他说:“文先生,有人到别墅来了。”
文怀君用加密过的通话设备问他是谁,传实时的照片过来。
属下办事很快,一张照片很快出现在屏幕上。
是许承栋的脸。
文怀君神色一暗,跟许昼说有人正在接近别墅,要他先回房间呆着,以免造成意外。
说不怕是假的,许昼好不容易见到了文怀君,告白也告了,旧事也说了,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
许昼很迅速地窜回那间小房间,被揽着狠狠亲了一口,文怀君跟他说“别担心,我能应付”,才从外面锁上了门。
许承栋通过门外守卫的检查,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文怀君坐在椅子上,看着许承栋朝他谄媚一笑,小心地把大门关起来,然后回身走向文怀君。
许承栋笑出一脸皱纹,佝偻着背,伸出两只手想和文怀君握手:“小同志,帮忙向文先生说一声吧,我到这里了。”
文怀君漆黑的眼神掠过许承栋,不怒自威,压根没看他伸出的手。
许承栋讪讪地把手收回去。
“文铮要你做什么?”文怀君问。
许承栋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根本不是文铮的手下,满面皱褶都绷起来:“你是,你是……”
他好像总算从看过的新闻里提取出这张脸,这位是文铮的堂弟,竞争对手,文怀君。
许承栋不知道文怀君为什么在这里,但他不傻,知道这地方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他是给文铮做事的,现在应该立刻把情况告诉文铮,或者逃出去。
许承栋还没迈出步子,就被文怀君单手拽进了墙角,像袋垃圾一样被扔下。
文怀君黑了监控系统,自然知道哪里是监控死角。
许承栋被他摔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我要报警”。
“报警。”文怀君笑了一下,“你打你老婆的时候怎么不报警?”
许承栋仰起头,眼里闪着恐慌的光。
“先说,文铮给你交待了什么。”文怀君很不耐烦。
许承栋是个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人,他如果说出去,文铮可能会让他死,但如果他不说,他可能现在就得死。
于是许承栋只犹豫了两秒,就竹筒倒豆子般地讲了。
文怀君越听,脸色越沉,到最后渐渐控制不住怒张的疯狂,青筋暴起,抓着许承栋的领子把他掼到了墙上,咚地一声。
“许承栋,你畜生不如。”
文怀君一字一顿地讲出来,每一个字都压抑着暴怒的颤抖。
文怀君还什么都没有做,许承栋已经被他极强的压迫感和放肆的愤怒摧折精神,双腿软着跪到了地上。
“我是没办法,我是真没办法……”许承栋弯着腰,假惺惺地哭,还真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文怀君周身寒锋过境,再也压制不住暴烈的怒意。
许承栋刚刚说,自从许昼回来后,他每个月能从儿子那拿钱,无聊又开始赌,结果最近欠下了三百万高利贷,前些天文铮找上他,说如果他能做到一件事,文铮就帮他把欠的债还清。
文铮的条件是,许承栋独自到这个别墅来,在接到文铮的指示时,用厨房里的刀把房间里的许昼杀掉。
文铮还诱惑许承栋说,你一定很想报当年许昼捅你的仇吧,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没人会知道是你杀的。
于是许承栋就来了,准备用儿子的命换三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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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昼在房间里等了一个小时,扒在门边竖着耳朵听,什么动静也没听到,急得他坐立难安。
失策失策,他应该从文怀君那儿摸个通讯器再进来的。
又等了二十分钟,就在许昼急得要钻门缝出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拉开了。
文怀君神色如常地站在门外,跟许昼说:“是许承栋来了。”
许昼一惊,手就落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掌心里。
文怀君带着他往外走,大拇指安抚地刮着许昼手心里的软肉。
许承栋瘫在客厅中央,裤子中间有一大滩明显的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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