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前往出租屋的路上,季南风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燕鸥的表情——他现在还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能有大开大合的表情和动作,但是即便如此,季南风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见许久未见的轻松和快乐。
季南风心里清楚,虽然自己已经尽可能全方位地去照顾燕鸥,但一个人能给他的毕竟是有限的,尤其是自己这样稍显沉闷的性格,即便打起一百倍的精神来,也可能不如这些朋友能给燕鸥带来的快乐直观。
放在以前,燕鸥和别人黏在一起,季南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醋意,但这一次季南风却觉得,还好燕鸥有那么好的朋友——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么爱他。
季南风租的房子就在华山医院附近。此前,他跟燕鸥租房子的时候,首要考虑的总是装修的美感和居住的舒适性,但这回,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两项标准,转而租下了一套并不算好看、但是住起来非常方便的小两室一厅。
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正担心住惯了大房子的燕鸥会不会难以接受这小屋子的憋屈,就听坐在这轮椅上的家伙感叹道:“喔!这房子挑得真不错!”
“住在一楼,轮椅进出都很轻松,而且家里的这些设施也非常到位,就算我自己一个人也都完全没问题啊。”燕鸥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认真地夸赞道,“扶手、应急铃、呼叫机……哇,你要说你这是专门为我搭的我都信!”
季南风见他这份喜欢,也松了口气,笑起来:“确实是认真挑了一下,这间房子原来是住了一对老人,这屋子里很多设施都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我来看了一下,觉得很合适,就租下来了。昨天经过房东的允许,又稍微做了些改动、加了点东西,更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一旁的徐敏听了,立刻给赵明阳的后背来了一巴掌:“学长也太细心了!老赵,你能不能学着点儿!”
赵明阳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也感慨道:“我学习!燕儿你真的是好福气!”
燕鸥好不容易离开了医院,现在又被一群人宠着捧着,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他开开心心换上了居家的衣服,等一群人帮自己打点好,便心安理得躺回了床上。
等徐敏和赵明阳一窝蜂跑去隔壁收拾他们暂住的房间,燕鸥立刻见缝插针,拉过季南风说:“老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今天晚上?还是明天?”
季南风知道他是个急性子,笑道:“我跟展方说了,明天一早就过去,今晚再让我陪陪你们,好吗?”
“商量好了就行!”燕鸥开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去,还准备联合老赵同志给你下药迷晕了,直接打包寄到皖省去呢。”
季南风听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作为惩罚,更多更多的话想说出口,又被笨拙地藏到心里,酝酿成了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前。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四个人在新的小屋聊了很久。他们叙了旧,聊到从前怎么从铁三角变成两对情侣,聊到当年怎么一起逃课喝酒谈恋爱,聊了最近这几年大家的发展,这样恍惚一回头,才发现,日子真的过得好快,有些时光,真就在眨眼间被定格在了从前。
“上次同学会,你跟学长在澳洲没能来,我也没跟你提过。”赵明阳一边啃着自己顺道儿买来的鸡爪,一边摇头叹息道,“小武也不在搞摄影咯。”
燕鸥正被那鸡爪子香得五迷三道,一个恍惚差点儿没能反应过来:“啊?小武也不在干啦?之前不还说要开影楼的吗?”
“是啊,说是行情不好,现在转行去作销售量了……”徐敏也拆了一包鸡爪,盘起腿大大咧咧啃起来,“哎,想当年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啊……”
燕鸥听了,也颇为感慨。
厨房里,正在认真准备晚餐的季南风闻言,也忍不住轻轻开口道:“是啊,你们专业还算可以了,像我们,现在整个系里还在继续画画的,真的都已经很少很少了。”
其实摄影相对于美院其他专业来说,已经还算幸运了,而像是油画版画之类的专业,毕业之后还能坚持继续从事纯粹艺术创作的,即使是在央美这样的院校,比例也并不乐观。
说到底,艺术并不是一个非常接地气的东西,从年少的一腔热爱与理想,走到不得不想方设法变现糊口的现实,有些人一路咬着牙走来,便不得不丢了愈发沉重的初心与爱。
想到当年一起立下的豪言壮志,一起畅想过的未来,他们有些遗憾,但却也自知无权批判——在生活面前,选择没有所谓的对错。
这一晚,季南风亲自下厨,为两位跨越大洋的送炭翁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必须清淡饮食的燕鸥便只能抱着自己的特制营养餐,一边垂着眼睛不去看,一边吧嗒吧嗒滴着口水。
好不容易熬到晚餐之后,几个人又凑到了一块儿,一起帮季南风的画展过流程、出主意。
赵明阳和徐敏毕业之后,一直在海外市场摸爬滚打,尤其对欧美艺术圈的主流风向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有他们指导坐镇,季南风立刻觉得又多了十二分的放心——这一回,自己背后的亲友团阵容,可实在是太强大了。
“不得不说,学长的画真是这个。”赵明阳看了季南风列出来的作品照片,情不自禁比了个大拇指。
徐敏也点头道:“当初读书的时候就觉得惊为天人,这几年沉淀打磨之后,不仅技法上纯熟了,个人风格也越来越强烈——真是老天追着喂饭吃啊。”
扎实的画功决定了一个画家能不能吃绘画这口饭,而是否拥有自己独有的风格,才真正决定了画家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走多高。
季南风崇尚印象主义,在精准抓型的基础上,每一根线条都带着极强的动态感——他的画就像随手拍下来的照片,画里的风吹草动、蝶飞鸟啼,似乎都只为他短暂停留下来了这么一瞬,这么独一无二的一瞬。
这一天晚上,他们真的聊了好久,忙完了季南风的画展,又忙不迭交代燕鸥的事情。
赵明阳还是老样子,一听说燕鸥糟的罪受的苦,眼泪就控制不住哗啦啦流,他哭了徐敏也跟着哭,只能留下季南风和燕鸥手足无措地安慰这对伤心的小夫妻。
第二天一早,季南风便踏上了返回皖省的旅程。燕鸥不能随便出门,便只能坐着轮椅,把季南风送到家门口。
“每天晚上只要身体情况还好,就跟我打个视频。”季南风嘱咐他说,“要照顾好自己,要听小赵和小徐的话,有事千万不许跟我瞒着。”
“好啦好啦,师父别念啦。”燕鸥笑着打起哈哈,自己却也忍不住叮嘱起来,“你到那儿记得给我多拍点视频,有什么进度或者改动也跟我说一下。”
季南风点点头,弯腰亲了亲他的侧脸。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恍惚——他已经做好了留下遗憾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这只奇迹小鸟又一次给他带来了奇迹。
直到看着门外明媚的晨光,看见停在门外即将启程的车,季南风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这一次的画展,对自己来说真的很重要。
门外的光洒在他的肩头,刚巧停在他的足尖,距离燕鸥咫尺的距离。
季南风放下了手里的行李箱,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对燕鸥说:“崽崽,真的很谢谢你……”
话还没说完,燕鸥就从黑暗中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的唇前:
“不要谢谢我。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你的热爱就是我的热爱。”
——请带着我的愿望,飞向更远的地方。
第24章 夏山如碧24
季南风坐上了离开上海的动车,这几天的悲欢便在一瞬间和他擦肩而过。
看着窗外被涂抹成流线型的风景,季南风心中五味杂陈,强烈的期待、隐秘的担心、无法摆脱的顾虑……无数情绪堆叠出一张色彩混乱的画,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知道,从拿起这张车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答应过燕鸥,要站到更高处,去追寻属于他们共同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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