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天光仍在,是日落前自然光最温和的时间。季南风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将人放下,帮他一起架好设备、拍下照片。
“好少见啊。”燕鸥看到了照片里的景色,忍不住称赞道,“雪景、山峰、城市、大海,居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上。”
季南风也被这美景震撼到了:“如果只是给我描述,我很难把这么多元素编排到一张画里,会觉得很乱,没有重点……但是现在它们就散在这里,比想象中的一切组合都要完美。”
燕鸥点头:“所以呀,大自然永远是最伟大的艺术家。”
两个人在山顶上拍了好一会儿,天色终于扛不住疲惫,昏昏暗了下去。两个人一起收好设备,季南风便又蹲下身,像约好的那样,继续背着他一路前行。
长坡的尽头,便是那座星河般璀璨的小镇,他们今晚会在这里住一夜,再根据情况,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这里虽然已经在北极圈,但却又是一座不缺烟火气的城市。这里有颇具规模的城镇,也有震撼人心的美景,人与自然在这里恰到好处地交融,互不打扰却又相得益彰。
燕鸥看着一旁亮起的酒吧和餐厅,听着歌手嚎着他听不懂的歌曲,看着路尽头,尖尖的教堂也和冰雪融为一体,成为这个北极小镇里晶莹剔透的星……
再然后的事情,他便一点也记不得了。
这一日透支的疲累,让他直接断了电,从某一刻一声不吭开始,一直到步入旅店安顿到床上,这人都闭着双眼,没有动静。季南风以为他又昏迷了,匆匆喊他的名字,这人听到了,非常艰难地抬起眼皮,打了声招呼便翻了个身,继续断电。
听着他绵长平稳的呼吸,季南风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睡着了。
他轻轻给燕鸥换好睡觉的衣服,伸手帮他掖好被子,感觉到他足尖有点凉,便又给他装了个热水袋塞进被窝里。
临走时,他想起眼都说过,如果他冷,就去吻他,季南风便弯下腰,轻轻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亲吻。
夜里,被头疼扰醒,迷迷糊糊中,燕鸥似乎听见季南风站在走廊外,用不太熟练的挪威语和人交谈,他想去凑个热闹,但实在是太困了,还没来得及翻身,他便又就着脑袋痛睡着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头疼还在继续,他却醒不来,被困在了一个窒息的噩梦里,怎么都逃不出去。
他觉得很难受,心想着如果有谁能把自己的脑袋撬开就好了,下一秒,他就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刺穿了他梦境上方的雾霭。
“崽崽,崽崽……?”
在季南风的呼唤中,燕鸥拼尽全力抬起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道季南风喊自己做什么,只知道四周还黢黑一片,大概是没到该起床的时间。
但季南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喜悦和兴奋,他三两步来到窗前,然后“哗”地一下拉开窗帘。
燕鸥的眼睛立刻睁大起来,浑身的不适也在顷刻间一扫而空——
面前的那一小方窗外,是特罗姆瑟无边的夜空。此时落在眼里的,不是漆黑无垠,也不是满天星罗,而是一片流动着的,宛如一大片在轻舞的绿色薄纱。
这是一片抽象而奇幻的场景,光影在漆黑的画布上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仿佛那苍穹之上,真有神秘未知的另一个世界,在向他们发出邀请。
“看,是极光。”
季南风的声音落在那旷野之间,让燕鸥隐约想起因纽特人的一个传说——
极光,是引导逝者灵魂步入天堂的火炬。
他下意识轻轻伸出指尖,探向那窗外,似乎在回应这来自彼方的呼唤。
第96章 春日负暄96
燕鸥曾经在芬兰追过极光, 那时候是三五个人一群的摄影小组,脑子一热、一拍脑门便拿起行装,径直北上。
当时他们出发的时候, 还没到极光的爆发期。在此之前, 他们扎着帐篷熬着夜, 蹲守了小半个月才等到一抹奇迹降临。看见天空微微漾起波光之时,下意识都以为是朝思暮想出来了幻觉。
而这一次, 他们没有刻意去等待、花工夫去寻找, 时间也比高发期稍稍晚了些,甚至因为燕鸥满脑子都是拍鸟, 差不多已经忘了这里会有极光的事。
但极光还是来了。它荧荧游走在窗外, 却似乎正朝着屋内伸着手, 燕鸥抬起头,似乎真的碰到了那光带的影子,乌黑的眸子也流淌出一片盎然的绿河。
在这巨大的天幕之下, 一切灵魂都变得渺小而轻盈, 生命也变成了抽象的形状,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没有出生亦没有死亡。燕鸥眯了眯眼,忽然像是被一股力量击碎了心房一般, 眼角无声地流下一串眼泪来。
恍惚间, 他真的觉得自己的最后一点时间即将被抽离,他感觉就像是一只脱手的氢气球, 即便努力地望向地面, 也无法控制自己越飞越远。
这让燕鸥有些慌张, 他求助一般看向了季南风,那人立刻会意, 弯腰过去拥抱住他。
气球的尾巴被抓住了。燕鸥的灵魂又缓缓回到了地面。他晕晕乎乎抱住了季南风,心脏还因为方才没来由的惶恐而闷闷地跳着。
太好了,季南风又把他留住了。
燕鸥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肩膀上,许久,他才有些虚弱地开口道:“老婆……我好像真的快离开了……”
听到这话,季南风抱着他的手臂骤然缩紧,似乎是想执拗地抗拒什么,最后却又无力地妥协了。
他没有正面应答,只是开口转移走了话题:“想出去看看风景吗?”
燕鸥本来也头疼得睡不着,便顺势应道:“好啊,难得这么好的景色。”
季南风吻了吻他的额头,将他层层裹好,给他戴好帽子,又帮他带上了设备。看他没什么精神,便弯下腰准备背他:“来吧。”
燕鸥虽然真的想出门,但又是真的怕他辛苦,看着窗外说:“那你也太累了,我可以。”
“没事的。”季南风说,“路也不远,我再背背你吧。”
再让我背背你吧。
燕鸥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季南风捞上去的,身体不太听自己的使唤,但是眼睛却脱离于凝滞与痛苦,还在尽职尽责地收揽着这漫天绮丽的光景。
走出小屋,来到无垠的旷野,头顶的极光挣脱了窗框的束缚,以天空作画布,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泼洒起来。
这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两个人刚刚明明已经在屋内略知一二,但真的走到天空下时,还是忍不住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季南风仰头看了好久,回头问着同样噤声的燕鸥:“崽崽,想拍照片吗?”
燕鸥这才从震撼人心的美景中抽离出来:“拍,快快,赶紧。”
季南风的速度当然是很快的,慢的是燕鸥自己,身体不听使唤,回头拿个设备都磨磨蹭蹭,使不上力。他怕极光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却又没办法加快动作。他不禁又继续想,飞鸟可是不会等人的,要是自己拍北极燕鸥的时候也这么慢吞吞的,到最后又能指望拍到些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他着急得开始头痛,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好在季南风很快做完了手头的准备,他迅速娴熟地找好位置、架好三脚架,转头又接过了燕鸥手里的相机,找好角度、固定。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季南风回头看向燕鸥:“准备好了,你看看呢?”
燕鸥下意识要去接,但他忽然觉得,季南风站在极光下的摄像机前,也非常合适、非常好看。
他又下意识往南边看了看,想到那还没赶来的北极燕鸥,后退了一步,笑道:“这次交给你来拍,就当是我来验收一下我的教学成果吧。”
季南风愣了愣,没有想象中的推诿和怯懦,而是大大方方来到镜头前:“那我就献丑了。”
不久前,还在上海住院的时候,这人连相机都摸不透,现在却非常熟练地挑选镜头,调整角度、设置参数。
毕竟入门不久,他对摄影设备的理解还不算深,但光靠着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几乎无可挑剔的审美,他也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解,照出一些独特美丽的照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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