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这话说得有点太突然了,太不合时宜了。
“你……”阮父才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顿了半天。
“你说得很好,我不知道你会说得这么好。”
阮存云停了一下,淡笑:“您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
比如他小时候被家长忽略的业余舞蹈二等奖,比如他在网上拥有很多喜欢他穿女装的可爱粉丝,比如他已经难过了太多年,现在突然听到一句“对不起”,内心其
实是麻木的。
“昨天我,想了很多。”阮父缓慢地说:“我想给你最好的人生,最捷径的成功,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阮父想到刚刚阮存云向其他人介绍产品时热情愉悦的姿态,向自己阐述建议时清晰顺畅的思路,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儿子。
在阮存云小时候弹钢琴的时候、在宴会上说祝酒辞的时候、在年饭上表演节目的时候,阮父都从未从他儿子脸上看到现在展会上他的笑容。
真正的光芒四射,热情盎然,从容自信。阮存云是真心地热爱着他现在的工作。
他执意忽略阮存云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面,想把他塑造成顶天立地的正方体,却没意识到每个人都是一泉无法被禁锢的活水。
无论儿子做什么工作,喜欢什么人,都不是父母能控制的。
阮父笑了一下:“我想,如果你现在在我们公司上班,一定不会露出刚才向我介绍产品时候的笑容。”
阮存云不知道该说什么,硬邦邦地转开话题:“所以你要跟我们公司合作吗?要的话我带你去找市场部同事。”
“要的,等一下去。”阮父收起平板,对刚刚的话题有点不依不饶,“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挺没用的……”
阮父掏了一张卡放到阮存云手里,眼角的皱纹加深一点:“给钱可能也没用,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一点。如果你能想到什么更好的能补偿你的方式,要告诉我。”
阮存云拿着那张银行卡,发愣,脑子空白。
“你昨天是不是吃错药了?”阮存云想不明白,他爸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们秦总都要跟我抢儿子了。”阮父说。“他一锤子把我敲醒了。”
秦方律那招太高明了,怼脸嘲讽,效果很猛,阮父一把年纪了,身居高位,还从没人这样“教育”过他。
他昨晚和那个机器人真眼瞪假眼地盯了一夜,总算是反思出来了点儿东西。
阮存云:“啊?”
“我真的很糟糕吧,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怎么和儿子相处。”阮父很轻地苦笑,“小云,我忽略你真实的感受太久了,你怨我,怪我,远离我,我都理解。”
他爸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阮存云便不好再问秦总到底对他下什么药了。
阮存云只觉得银行卡的圆角抵在自己手心,有点痛。
“还没跟你妈妈说,你喜欢……男人的事情。她最近忙,我找时间跟她说。”阮父咳嗽一声,“拿卡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一个人住深市,要注意安全。”
阮存云:“……哦。”
后来阮存云一查,发现卡里的钱足够他全款在深市黄金地段买一套房。
阮父最后说:“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还是要带回家里看一下。”
阮存云生硬地转移话题:“……市场部在那边,我带你去。”
“行。”阮父干脆利落地收好东西,往烛方市场部的方向走去。
阮存云落后半步,偷偷打量他父亲的侧脸。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雷厉风行的男人耳鬓也出现了白发呢,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角也开始出现细纹了?
记忆中的父亲好像是模糊的,唯一尖锐清晰的,是他怒发冲冠的形象。
但现在,他怎么变得会苦笑,会悄悄给他塞一张银行卡。
阮存云想,这些年过去,或许谁都没有停止成长。
不论是他,还是他年过半百的父亲。
一刀劈裂开的深谷永远无法愈合,在僵硬的岁月里加重腐蚀。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迟到了太久,他们好歹回头搭起了一座简陋的桥。
-
三天的会展行程一晃就过
,这趟出差算是大获成功,凯旋而归。
最后一天的晚上,朱翰到底还是没去成酒吧,公司一起吃了一顿豪华海鲜自助,每个人都舒坦了。
回程的飞机上,阮存云还是和秦方律挨着坐一排。
借着递果汁的机会,秦方律自然地问阮存云:“好点儿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阮存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好多了。”阮存云尝一口橙汁,今天的是甜的。
“我爸和我聊了几句,算是我俩关系破冰了。”
秦方律笑着“嗯”了一声。
“我爸是去找您了吗?”阮存云想起这茬,鼓起勇气问道,“您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他好像突然开窍了。”
“阮总想要带你回他的公司工作。”秦方律毫不遮掩地说了事实,然后顿了一下,“我倒也没说什么。”
秦方律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我只是让阮先生知道,他再不好好尊重你,你就得永远被我扣留了。”
阮存云心情轻松,也来了胆子和秦方律开玩笑:“不用秦总扣留。我生是烛方的人,死是烛方的鬼。”
“这话不能乱说。你领导可是资本家,能把你吃得渣都不剩。”秦方律眯起眼睛,“你不会后悔?”
秦方律这句话里其实还有点别的意思,但阮存云听不出来。
小孩儿咬咬牙:“您让我一周做三个演讲都行。”
秦方律没忍住低笑出声,笑声很有磁性,很好听。
“阮存云,我几句话让你的父亲开窍了,那我要说什么你才会开窍?”
秦方律这句话音量很低,正好被机舱的广播声音盖过。
阮存云没听清,疑惑地问:“秦总您说什么?”
秦方律笑着摇摇头,靠进椅子里,不说话了。
在白云连绵的高空,秦方律安静阖上眼。
只是和阮存云说出刚刚那句话,他的心跳就快得稳不住。
秦方律还牢牢记着自己最开始制定的三步走计划,但现在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他本想一步步慢慢了解对方,让对方也慢慢了解自己,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按计划行事。
看到阮存云独自在露台哭的时候,秦方律的心都被揉成一团。
强烈的想法叫嚣着,他想名正言顺地拥抱他,而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获得一个允许。
他想要握着他的手、吻干净他脸上的泪水,想要把他留在自己房间过夜,抱着他睡觉,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一整晚温暖的怀抱。
秦方律那时想,他要是阮存云的男朋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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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深市,新接项目的推进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或许是在出差途中,阮存云很失态地在上司怀里哭了一场,两人产生了某种“拥有同一个秘密”的连结,让阮存云对待秦方律的时候更放松了,远没有一开始的拘谨。
唯一的那一丝别扭,来源于阮存云再次确认秦方律的身材真的是他的款。
阮存云总觉得自己对上司怀揣了些图谋不轨的不纯洁想法,但真要他做什么突破性的举动,还真没那个胆子。
中午,小莓跳着找到阮存云:“小云,我终于做到了吼吼!我自己带了午饭便当!”
小莓把餐盒掀开,里面码着两荤一素,卖相一般,但闻起来很香。
阮存云深呼吸把香气闻进肺里:“好香,肯定很好吃。”
“那中午要一起吃饭吗?”小莓问。
“抱歉,我最近太忙了,就没有自己带饭。”阮存云思索了一下,“要不我点外卖上来和你一起吃吧。我发现公司有一个很僻静很舒服的休息室,一般都没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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