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南野从床上爬起来,边走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腕。
二十来平的明卫,窗外绿植浮桥蜿蜒其中,偶尔能听到云雀啼鸣,这里是Z市最贵的一片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好地段。
洗好澡,头发湿着也没管,任南野裹着浴衣站在小阳台抽烟,顺便好好观察了一下宋玉风的卧室。
左侧有一方巨大的书柜,各类书籍镶满了橱窗,大多是现代小说,渡边淳一、乔治.奥威尔、是枝裕和、巴克曼。最前排放着乔奈斯.嘉德尔的《戴上手套擦泪》。再扫向洁白的墙壁,不起眼的角落挂了一副水墨画,任南野起了兴趣,他撵灭了烟,走过去站在画前瞻观。
风格跟他以往见识过的全然不同,不雄浑,笔锋少了苍劲之感,但透着一股钟灵的诗情画意。
是一家三口。
空中落下零星白雪,四五岁的小孩在雪地撒野。对面站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眉目温润。他手里拿着雪球,看样子两人在打雪仗。古旧宅院中央长有一棵石榴树,树叶凋零,女人撑伞站在树下,脖颈上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孔雀蓝钻石戒指,美丽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荡。
远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巍峨高山,绿和红构成了灰白色调里唯一的明亮,旁边有三行小诗和一排竖列的落款。
“冬日宴,佳节团圆,心许三愿,
一愿家和事兴,
二愿文宗顺遂,
三愿吾儿长健,岁岁平安。”
绘于十二月二十一日,杜莞留字。①”
画里的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宋玉风的爸妈,任南野对家庭没有概念,他潜意识里拒绝回想孤儿院以前的事,看着这幅画,心里泛起点羡慕和苦涩。
“那是我妈的画,挂了很多年了,”宋玉风倚在门口,脖子上搭着块白毛巾,额前的碎发还留有水汽。
“画得不错,”任南野转身,这栋房子三层楼,少说也有几百平,他睫毛好奇地闪了闪:“这么大一栋房子,你一个人住?”
“还有林姐,”宋玉风说:“她是家里的帮佣。”
“你爸妈呢?”
“我妈过世早,老头子再婚后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宋玉风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用毛巾擦头发,衣袖下滑,几乎露出了一整条冷白皮的小臂,线条漂亮颇具力量感。
“不嫌寂寞?”
“不过是个容身地,我图这地段安静而已,”宋玉风对家里事避重就轻,任南野体贴又聪明,没再探究,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
“你衣服脏了,穿我的,”宋玉风打开衣柜,柜子前嵌着穿衣镜,刚好纳进了任南野的身影,那人脖子上痕迹遍布:“高领毛衣怎么样?”
任南野顺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瞟,全是他的战果:“行吧,你看着挑。”
米白色的木门挡住了宋玉风一半身形,他在众多衣服里溜了一圈,挑了布料柔软的烟灰色高领毛衣和休闲裤,抛给身后人。
宋玉风说:“这两件,尺码应该合你穿。”
任南野单手接住,宋玉风的衣服也和人一样,有着好闻的沉香味。
莫名的低下头,贪心的用鼻尖蹭了蹭。
打理整齐,站在晨曦里,任南野的短发被微风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
除了参加韶坊台酒会那次,任南野鲜少打扮,他平时的装束随性至极,不过是牛仔裤配衬衫或T恤,不得不说,人靠衣装这句话是对的,那高档的冷调质感和勾线精细的衣料,将俊美的男人衬得愈发精致。
宋玉风抱起双臂,从镜子里打量他,眸里跳跃着几簇微光:“你穿是挺好看的。”
“我人好看?”任南野笑,故意问。
“嗯。”宋玉风大方承认。
任南野背靠墙壁,视线朝着宋玉风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宋玉风穿着浅棕色的浴袍,腰前松垮的系了个结,他丢掉毛巾脱了浴袍,柜门下就露出了一双笔直的小腿。
“饿的话下楼吃早餐,”宋玉风对镜系着衬衣纽扣:“一楼左转就是。”
“不饿,”任南野说:“我等你。”
那人还没穿裤子,小腿在柜子的掩饰下半遮半露,眼前活色生香,任南野理所当然地想再欣赏欣赏。
他话锋一转,聊起昨天的事:“对了,鼎奥背后的老板其实是邢谭,昨天探出来的消息。”
宋玉风颔首,表示他知情:“我也找人帮忙查了下。”
任南野跟刑谭共事过,了解他的为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人睚眦必报,不好对付。”
宋玉风得罪了邢谭,那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找他麻烦,处置不妥当,还会招致无穷后患。
“你担心我?”宋玉风系扣的动作停了,从镜子里抬起脸,嘴角勾起笑,不等他回答,又说:“没事,料他也不敢乱来。”
语调平和,神色清淡,这人身上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轻狂。
后来任南野才知道他的担心多余了,有权有势的人自有一套做事方法,几通电话,立刻就有人鞍前马后。
这边韩诚辞职回家,没几日就陷入了困境。
老娘的医药费是家里最大的开支,他不能坐吃山空,但他年过四十,毕业生一抓一大把,论竞争力,他争不过年轻人,论经验论能力,胜他一筹的更是数不胜数,加之《飞跃极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名声受损,找工作更加困难。
况且,韩诚身体里淌着读书人的血和骨,不屑阿谀奉承,也不屑求人。
正是愁眉不展之际,宋玉风和任南野就登门了。
开门的是一个不施粉黛的中年女人,面容和蔼,齐腰长发杂夹着几缕白色,看着略显老态。
宋玉风礼貌客气,笑道:“请问韩老师在家吗?”
“他啊,在的在的,”女人抿唇笑,有些拘谨,她愣了片刻才侧身让路:“来来来,进屋说。”
“随便坐啊,先喝杯茶,我给你们切点水果。”妇道人家不认识宋玉风,但他气质不凡,韩家夫人以为他是领导,接过任南野带来的香梨和橙子就进了厨房,忙着招待人。
“义和传媒的老总和我是同学,”宋玉风放下一封推荐信:“他那边有个新栏目,正好缺一个主编。”
韩诚攥紧拳头,别扭地转过脸:“我已经不在电视台了,没理由再接受宋先生的恩惠。”
平时韩诚都他喊主任,这会儿喊先生,明显有心与他生分。
宋玉风没计较,而是正色道:“那天是我不对,说话欠缺考虑,我在这给您道个歉,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任南野正低头吹茶沫,听到这里,倏忽抬首望过来。
宋玉风态度伏低,语气诚恳,这么一来,倒显得韩诚小心眼了。
韩诚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招,只得这么傻看着。
“沈墨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他本身心律不齐,录节目时突发窦性停搏,导致的猝死,明天台里开记者招待会,秦台会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宋玉风端过矮几上的茶水,亲自给韩诚斟满,聊了几句前因后果,便与他谈起了前事:“刚进电视台那会儿,您给我上过课,我还记得您在课上说过一句话。您说生而为媒,求真是根本,写作是战争,记者手下的那只笔要有血性,有温度,客观报道该报道的,诚实呈现该呈现的。”
“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这话是韩诚年轻时候说的,那时的他跟所有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一样,身怀凌云志,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他兼任台里的内训师,负责给新人上课。
韩诚听着这番言语,心中涟漪波动,因而态度也软了不少:“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得。”
“您教过我一堂课,在我心里,我一直当您是老师,”宋玉风说:“我知道,您对这行还有抱负,义和在同期的报业里虽然不是拔尖的,却是最适合您的。这档栏目专门做时事评论,我想以您的笔力和见地,当主编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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