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沉重,眉心凝得全是汗,就连鬓角都是湿的。他说:“宋珂,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种态度。”
身体冷得直打颤,语气也有点发抖。
宋珂不愿跟这样一个病人计较,语气就此缓和下去:“没关系,身体是你自己的,我也只是建议你去趟医院,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这句话不算重,甚至听着很和气。可陈觉却就此停顿,转身往沙发深处躺进去,面容更加灰败。
宋珂想找一点冰的东西敷到他额头上,谁知他的冰箱空空如也,最后只找出几小瓶威士忌。用毛巾包好以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平常光喝酒就饱了?”
陈觉一味地沉默,态度很消极。
宋珂让他把头正过来,包好的冰酒瓶搁在他额头上,因为怕摔,只能用手扶着。陈觉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宋珂。
过了一会儿,宋珂说:“你自己扶着吧,我得走了。”
他却固执地握紧宋珂的手腕,腮边的肌肉微微收紧,仿佛是很用力,很用力才让自己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时间静静地流逝,他们谁也没有先说话,直到陈觉支持不住把手松开。后来宋珂去把客厅的灯关了,让他能睡得安稳点,自己却困意全无。
想起陈觉在印尼得疟疾的那次,他们两个正在冷战,他没把病情对任何人说,一个人在国外病得上吐下泻,整整两周才将将能够起身。那时的他该是有多无助,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国,听到自己跟他说分手的?
又想起自己出差发烧那次,一个人昏倒在医院里,梦见爸爸,梦见爸爸对自己说保重身体。那时自己给陈觉打电话,说爱他,说爱了他整整四年,最后却只换来他冷冰冰的四个字:“回来再谈。”
他们的确爱过彼此,可是爱过又如何呢?痛都快要比爱还多了,怎么还能够坚持下去。
宋珂低下头,看到陈觉不安的睡颜,看到他的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没有忍住往虎口握了一握。
很轻,谁也不会察觉。
然后他起身走到厨房,开始清洗先前用过的那几个碗跟盘子。一切似乎都还是从前的样,他们两个吃饭总是两只碗、两个碟,日子过得很简朴。其实陈觉明明可以过挥金如土的生活,可是依着他,能节省就节省。
站在水槽前,他把水开得很小,动作也尽可能地轻。他想,自己能够为陈觉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再多,给不了,也不能给。
厨房的灯光不够亮,他低着头,眼前模模糊糊的,应该是因为没戴眼镜。
没想到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宋珂吓了一跳,盘子从手中跌落到水槽里,摔得七零八碎。
可是陈觉固执地抱着他,死死地抱着,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陈觉将脸埋进他颈间,呼吸既炙热又急促,混乱得很,听不出因为什么,半晌也不说话。
宋珂扭头,被陈觉仓皇地阻止,滚烫的液体接二连三地滴到颈后。
这时才明白陈觉哭了。
总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无形中是层枷锁,从小陈宗义又对他寄予厚望,不允许他流露出这种脆弱的情绪。陈觉仅有的几次流泪全都是因为宋珂,因为痛苦,忍耐到极点才会发泄出来。
今晚却突然且无声。
宋珂的蝴蝶骨瘦得高耸,背上一点肉也没有。陈觉抱进怀里,一切就不再受自己控制。
“宋珂,我为我父母向你道歉,为我妹妹向你道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伤害你,包括我在内……你不该认识我,我没给你多少快乐,反而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我,你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可是我应该怎么向你道歉?我连请求你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嗓音听上去支离破碎,宋珂任由他抱着,心里空得像间空房子。身后的人是陈觉,这件事绝对绝对错不了,因为陈觉的呼吸,陈觉说话的语气,就连陈觉身体的温度都还停留在记忆深处,就像锁骨上的那道纹身一样,不去想不代表它不存在。
陈觉实实在在就在这里。
“宋珂。”他烧得喃喃自语,“我一直都在骗你。我骗你说饭菜是顺便买的,其实我在餐厅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就为了买这些你爱吃的东西。我说我只要你心里的一个角落,其实我没那么大方,你跟别人同居我连觉都睡不着。我说我可以再也不见你……其实这也是假的,宋珂,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你,我就觉得很绝望。”
两人瘦长的影子投映在地板上,窗外的雨被月光照得发白。
宋珂一个字也没有说,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算是合适。他想对陈觉说别提以前了,我不太记得,可是觉得一再强调也没有意思。
到最后陈觉烧得昏昏沉沉,脸颊烫得惊人,反反复复叫他的名字。宋珂把人弄回卧室去,盖好被子,又等了一会儿才走。
回到家,他自己也像是发烧了,额头很重很闷。
他把书架上的手机拿下来,看到还剩一格电,躺在床上静静地滑开。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软件。
陈觉把那个机器人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取了一个很无厘头的名字,司机小陈。
“要不要司机小陈明天送你到大巴站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会开。”
就是从那一天起,关系开始走向决裂,也许陈觉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怀念曾经的他们。
点开程序,宋珂喊:“陈觉。”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嗓音:“在。”
相比从前只是又成熟了些。
宋珂想了很久要说什么,想不出。爱是没得可说了,恨又不至于,想来想去说了一句:“保重好自己。”
陈觉没有反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没觉得沮丧。无论付出多少心血,总有力所不及的事情,就好比这个程序。哪怕不吃不睡,录进去的对答也有限,不可能句句有回应。静了片刻,他决定关机睡觉,手指还没有碰到屏幕,低微的呼吸却从声筒传出来。
“宋珂——”
他怔住。
陈觉微微吸气,声音有点沙哑:“今天是五月十七,星期六,方便的话打给我。”
宋珂傻子一样抬起头,眼望着对面的白墙,隔了好久才醒悟过来,喔,零点过了,真的是周六。
不知道为什么,很觉得鼻酸,明明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
反反复复,分分合合,时间过得飞快,谁也没有等到谁。他静静地躺着,手机放在胸口的位置,幸好,是热的,丝丝缕缕的暖意从那儿渗进身体里。
陈觉,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到底没有忍住,把时间往前调了一天。
前面即使是悬崖峭壁,今晚这一步,他也是不后悔的。
“陈觉?”
“在。”
他胡乱道了声晚安。
陈觉叫他“宋珂”,然后有些愚钝地报时:“今天是五月十八,星期天,方便的话打给我。”
也许觉得这样还算有点用,还算有点价值,不至于被他反感。一天又一天,一句又一句,不厌其烦地重复:“方便的话打给我。”
可明明就有他的电话啊,为什么不打?也许是因为过去被拉黑过好几次吧,傻瓜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
宋珂彻夜未眠,听了又听,一直听到自己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从开始就很特别。
“陈觉?”
陈觉连“在”也没说,或许是时间不够。
他的嗓音已经录得完全沙哑,可是语气却透着一点高兴。他说:“又到你的生日了,宋珂,生日快乐。以前总是我给你过,今年不能陪你过了,记得给自己买个大点的蛋糕,跟同事分着吃,别一个人窝在家里。另外,收到生日礼物了吧?我想了好几天,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重了怕你不收,轻了又没意义,最后才选定的这个按摩椅。比较多余吧这份礼物,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就是想送给你,让你偶尔用一用。”
上一篇:我兄弟成了被别人遗弃的狗
下一篇:我为什么带四十斤板砖上综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