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陈觉还是没有回来,宋珂手臂很酸,酸得再也拿不住手机,心知不礼貌可还是挂了。
病房寂静一片。
他坐在床上,良久的静默后忽然觉得脸上发凉。伸手一摸,居然满脸是泪。
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好哭的?
该不会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地移动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好,眼睛没事,也许是脑子出了毛病。
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起自己忘了道谢,于是倚靠在床头,慢慢地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手机的事谢谢陈总,周日我做东,陈总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陈觉没回复,想必是做别的事去了。
第7章 难忘的生日礼物
周六一天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拜托程逸安替自己去接小九,被问到原因,宋珂支吾回答:“我有事去不了。”
“什么事比接你的心头肉还重要?它可在宠物店蹲了两周大牢了,最想见的人肯定是你啊。”
他只好敷衍了事:“回去我一定好好亲亲它。”
“你不饿死它已经是谢天谢地!”
到底它是谁的猫,为什么所有的朋友都比自己还要紧张?撂下电话宋珂便跟护士请了假,开车直奔附近商场。
很长时间没有逛过街了,尤其还是一个人。
印象中这座名叫金茂的综合商场新开不久,没想到来这儿一看,人家已经在搞三周年大狂欢。
现在商场也流行过生日吗?
车停到地下二层,等了好几趟电梯始终人满为患。恰逢周末,这里大多是一家人倾巢出动,推婴儿车的、情侣手挽手的、甚至连大着肚子的也来血拼。
宋珂孤家寡人一个,不好意思拆散人家任何一对,便自己乘扶梯一层层慢慢上去。到一楼时,怀里被人塞进一张传单——
储值五千赠五百,凡带星标的商家均可消费,另享双倍积分和十次免费停车。
忽然想起有次跟陈觉吃完烤肉来商场遛弯。那时还是夏天,在外面走几步就热得汗流浃背,两人冲进商场犹如找到再生父母,赖在这里面转啊转,转啊转,从夕阳西下一直转到月亮初升。
记得那晚银月如盘,远远地挂在天边只是无声。
陈觉在一楼某奢侈品店试穿皮鞋,不知以前曾花过多少冤枉钱,店员竟然一眼认出他,端茶倒水送小饼干忙得不亦乐乎。
宋珂对这些没兴趣,于是就在休息区捧着杂志看。试到后来陈觉没有买,拉着他的手从容不迫地离开那家店,店员还在后面鞠躬话别。
走远了,宋珂才哧哧地笑:“头一回见送客还带鞠躬的,别说,有点儿不吉利。”
陈觉捏紧他的脸:“你就咒我吧你。”
两人在扶梯上差点打起来。笑闹完了,宋珂问:“刚才怎么没买?我看你穿第二双还挺合适的。”
陈觉把手往裤兜一插,微扬下巴睨过来:“何止第二双,你男朋友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哪双哪双就合适。”
宋珂笑着撇开头不理他,却又听见他懒洋洋地解释:“其实也就那样吧,我觉得不太好看,再说就咱那小破房子买多了也摆不下。”
后来才知道,他跟他爸坦白了两人的关系,被他爸一怒之下冻结了副卡。睿言那点微薄的利润,付完办公室房租后就捉襟见肘,可公司运转每一天都在烧钱。他怕宋珂担心,早就卖了两辆车用来发工资,哪还有余力添置什么行头。
回过神来,已经在收银台充完值。
拿着价值五千元的会员卡,宋珂有点无所适从。太大手大脚了,这么多钱够自己买一年衣服的。
可是不由自主地走进那家奢侈品店。
不止是店员,里面的陈列都换了不知几拨,只有烫金Logo还醒目地贴在门额。
进去后他缩手缩脚地挑了双鞋,一问价格,贵得咂舌。可店员营销话术了得,翻来覆去地劝他买单,一会儿说“您穿着简直是咱们家的活招牌”,一会儿说“今天正好有折扣,错过了只能再等一年”。
无奈,他乖乖结账。刷卡时才发现,所谓折扣也不过95折,倒是包装讲究又华贵,让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从前陈觉就是这样的冤大头吧?
宋珂不习惯这样张扬,正好用卡里的积分换得一个保温杯,又送了一个纸袋,就顺理成章地扔掉了附加价值极高的购物袋。
时间还早,他又逛到三楼订了个蛋糕,将近九点才踩着月光回医院。
那晚一夜无梦。
翌日早上护士最后一次来替他检查伤口,推门进来时眼前忽地一亮。
“哟呵,看你穿病号服看久了,猛地一换打扮都有点不习惯。”
宋珂笑了:“恐怕不是不习惯,是不适合。”这衣服是他昨天刚买的,价格高昂到超出平时的消费水准。
“哪有?适合适合,特别精神。”
浅灰色高领毛衣打底,外面套上麻灰的中长款风衣,深深浅浅的灰,明明是很朴素的打扮,却衬得他清峻挺拔,尤其是颈项到肩膀的那一段,线条瘦削优美,气质卓然不俗。
“晚上有约?”
“嗯。”
护士戏谑地喔了声:“又是陈小姐吧?”
宋珂淡笑:“不是陈小姐,是陈先生。”
“陈总啊……”
一副不敢造次的表情。
“我有点怵他。”
宋珂嘴角微抬:“怎么,他凶过你?”
她却爽利否认:“那倒没有,不过他以前在我们国际部住过院,这你知道的吧。”
就是出事的那段时间。
“我有同学在那边轮勤,据说他刚醒那几天接受不了现实,动不动就在病房里摔东西砸杯子,弄得医生护士谁也不敢进去。”
“没有人能轻易接受失忆的现实。”宋珂温声。
护士却努了努嘴,否定地把头一摇:“这你就搞错了。陈总不是接受不了不记得,是接受不了他妈离世。说来也真奇怪,明明都是近三年的事,为什么他记得他爸的死,就偏不记得……听说那还是他继母,想想陈总也真是重情重义,继母都看得这么重。”
她说的这些宋珂当然知道,只是已经许久未曾想起。经人重新一提,记忆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护士走后他独自留在病房中,收拾好的行李包就摆在一旁。久久回神,看见脚上那双新鞋,心头忽地一痛,很快默不作声地换了下来。
不要这样了,宋珂,你答应过陈念的,永远不要让他想起。
枯坐到黄昏,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他抱膝安静地等,等得犯困,脑袋不住地往下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忽然被一只手扶住。
蓦地清醒过来,陈觉就在面前拧眉看着他。
“这样也能睡着?”
窗外黄昏的霞光照在陈觉脸上、大衣上,温暖如壁炉的火光,把宋珂心底最深的暗角也照得透亮。
“你怎么来了?”
语气太亲昵,一说出口他就自悔失言。陈觉也愕然一瞬,眼神陌生地盯着他。他匆匆起身:“抱歉陈总,我刚才睡糊涂了。”
“没事。陈念说你的车今天限号,让我过来接你一趟。”
宋珂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同他走出去。
东南角的停车场,黑色迈巴赫安静蛰伏。
上车后才发现车竟然没熄火,狭小的空间被暖风吹得犹如春日。这暖风像是也吹进了宋珂心口,他舒服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苍白了。
华灯初上,街景繁华明亮。
“何为那边你不用担心。”陈觉说,“证据确凿,警察不会放过他。”
宋珂嗯了一声:“我没担心。”
陈觉笑了:“你现在住哪里?”
问得宋珂怔了一怔。
是啊,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们曾在那个房子里度过多少时光,不记得他做饭时曾经差点火烧厨房,不记得夏天半夜起来打蚊子,冬天睡觉前给自己捂手,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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