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惬道:“你刚才是不是背着我悄悄地和外婆说什么了?”
“没什么。”
明寒似乎很喜欢套餐小菜里面的酱黄豆,整碟子都被他挑空了。把最后一颗豆子送进嘴巴才满足地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接着说。
“我的心意都在这里, 即使不说老人家也会听见的。”
林霁嗤笑着把自己的一份小菜碟也推到他手边,轻声反驳道:“她是能听得见,可我不能啊, 你的心意我还不知道呢。”
坐在对面的人冷哼一声,语气冰冰凉凉的, “夜里把我翻来覆去, 穿上衣服却讲不知道心意?”
他说这话时就连在旁边舔奶糕罐头的金渐层也轻轻地喵呜了一声,似乎是证明自己也见证过某个场面。
“不知道就算了呀,我原本就不是说给你的。”
“翻-来-覆-去。”
林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低沉又饱含深意地笑了笑, 自家男朋友讲话就是有水平。只不过对面人并没有理会他故意加重的语气。
看着重新拿起筷子捡黄豆的人,挑着眉梢问询:“吃好了吗?”
“恩。”明寒点了点头。
“那,换个地方?”林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盘,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还有个人要去见。”
“走吧。”林霁的话虽然让明寒有些不解,但他也没有追问,只是从座椅上拿起猫包背在肩上,抱着Shimmer和林霁一起走出小店面。
倒车几趟后,两人再次远离城区来到相对荒凉偏僻的地界。
起初明寒并不能猜到林霁要见的人是谁,只是跟随在他身边。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站在一座看上去已经很有历史了的冰冷建筑前。
恒江监狱。
这是设立在省内集中关押职务罪犯的场所。
林霁早在一月前就已经拜托姜律师递交了申请,并且也通过了审核,只不过没有提前知会明寒,因为他并没有打算让男朋友去见那个人。
“你在里面的休息室等我,不会很久。” 在登记处通过审查后,带着明寒一起进到室内,轻声嘱咐着他等在这儿。
“林霁。”
明寒眼神暗沉了两分,这么一路过来,自己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他有什么情绪的变化。究竟是他隐藏得太好了,还是真的早已经释怀了。
“我很快就出来。”林霁说完后放下手里拎着的东西,揉了把明寒的头,然后跟着狱警离开了接待室。
明寒跟出去几步,静默地看着他走在长廊上的背影,半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
会面室的铁门啪嗒一声响起,又咣当一声关合。
已经等在玻璃窗前有一会儿的林霁应声偏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浅纹囚服的身影在两名狱警的跟随下走进来。
在林霁的印象中,那个人从来都一身高定西装,衣饰考究整洁。每天忙碌奔波于工作之中,参加不完的会议,游走各处的视察,停留在有限记忆中的永远是布满冷尘的背影。
而现在,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囹圄狼狈。
无论是儿时还是长大些,林霁脑子里都很少有与父亲的亲密互动,没什么机会去观察他的容貌和身量变化,但在这一会儿却能明显地发觉,他苍老了许多。
玻璃窗另一边的中年男人似乎不太想面对林霁,只是低着头坐着,从他的头顶和鬓角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白发。
在移监之前,临西市发生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件他一件不差地都知晓,前妻的死讯、前岳母的噩耗、儿子出国前的绝望……
毫无质疑,这些所有的事都源自于他,说惭愧说后悔说道歉都已经太晚了,他现在无话可说,也无颜面对。
日落前的余晖仿佛是有生命般在高墙院落里留恋挥洒,把入眼的全部景物都染成了灿金色后仍不愿离去。
两位穿着制服的狱警笔直地立在会面室外,隔着一道特制的门,他们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声,但却知晓此犯人有些特殊的身份,以及从前是位何等体面的大人物。
会面的时间缓缓流过,无声却正直地记录每一分每一秒后,也即将走到尽头。
仅隔一道透明玻璃的父子二人一共却也没说几句话,尤其是那个头上已布银丝的男人,安静得甚至有些冷漠。
他曾经身居高位,也经历太多常人无法体会的事情。但自从落马伶仃之后就寡言到了某一种程度。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到底在想着什么,他就像狱墙里砌着的一块砖石,要永远孤寂冰冷地留存在这里。
“爸。”沉寂很久之后林霁终于第一次喊出了这个字眼,在剩余不多的会面时间里接着问下去,“您知不知道,公安大学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您从来对我不闻不问,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妈妈一个人给取的。我也从不给您惹事,为您的官途,我们全家人处事都很低调。但您知不知道,您把我们拥有的一切美好,都毁掉了。”
“扪心自问,这个所谓的‘高官家属’我们已经做得无错无愧了,可是您最后带给我们什么了呢?”
“灭顶之灾,家破人亡。”
林霁坐在椅子上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激动的行为,但他的眼神却表现得悲伤而决绝。
“听说您曾经向监狱递过申请,说想祭奠亡妻。今天是妈的祭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过来告诉您,不必了。”
“濛园杳寂,您的哀思太嘈杂,怕扰了外公一家安宁。”
林霁站起身,高挑的身影早已不是林俨连抱都极少抱过的那个咿呀孩童了。
见人要走了,沉默很久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地不成样子,沉而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林霁,别再来了。”
-
尽管话说得薄凉,林霁却还是在离开前向监狱提供的监犯个人专用账户里打了一笔钱。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再也不来,但短期之内大概是不会了。
走出带着电网的高墙,回到前院的接待室,明寒还等在那里。
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林霁不打算说什么,明寒也就不问,像来时一样再跟着他搭班车回去。
时间已经渐晚,暮色也将降临,两人在市区拦下出租车,准备回外婆留下的房子里。但车子刚行进到某个地方时却突然被林霁叫停。
“怎么了?”明寒下车后抬头看到身边熟悉的店铺,白天的时候他们来过这里。
“进去看看。”林霁笑着推开了店门。
-
花店的姑娘对于眼前的两个人还留有深刻印象,尤其是对身材高挑又外貌出众的林霁。
这个少年在下午的时候来店里买了几束白玫瑰,还特意语气温润地告知了是祭奠亲人,叮嘱要用素色包装。但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和同一人回到店里,并且要了一束拉丝非洲菊。
林霁用手机扫了扫柜台上的收款码,仍然用一样温和又好听的嗓音,这次他说:“也用干净的纯色包装就好,是送给爱人。”
……是也去世了的爱人吗?
店员小心又迟疑地瞥着面前这个看上去不满二十岁却一身坦荡从容的男孩子,还是没敢把这句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林霁忽然抬眸,看见年轻的姑娘愣在各种芳馨氤氲的环境里,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然后动作自然地牵起身边人的手示意性地晃了晃。
看着他清澈眸底含着的温柔笑意,花店的姑娘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要纯色包装并不是悼念,而是因为他的爱人,竟是个同性的男孩子。
非洲菊,又名扶郎花。
有红粉黄白等多种颜色,既能隐逸清雅,也可神秘艳丽。
又因为名字的谐音而经常被用作新婚装饰,寓意互敬互爱,不畏艰难地追求美好未来。
花店姑娘把目光落在从进门起就一直很安静的明寒身上。那张与身边人相比略显冷逸的脸孔,从漆邃眉眼至清瘦颌骨都相当耐看。他只微抿着嘴唇,没有开口说话,单只手被牵起时,指尖却有明显的交握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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