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长臂一揽,把他拉进自己宽阔的怀里,低笑道:“比如现在。”
“没办法,我们同性恋偶尔就喜欢占点朋友的便宜,你不介意吧?”
结实的胸膛,混着一点太阳弥留的香气,只是江屿搂他搂得太紧,害他拿在手上的冰棍掉到地上,在水泥地上晕开一片湿黏的痕迹,正如他平静的内心掀起的一点涟漪。
正如他的漫画那样。
他从羊群里逃离,奔向更广阔更危险的草原,即使危机重重,即使狼群伺机。
但这是他愿意的。
微风轻拂他的皮毛,是出于风的意志,而并非天的馈赠。
第45章
只要江屿愿意,和江屿呆在一起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他的刻薄会变为幽默,他的冷漠会变为令人心生宁静的特质,更别提他始终强大而自信,像是无法摧毁。他带他去游乐场,去鬼屋,去夜店,虽然徐衍昕正在努力抛开书呆子的身份,祈求一种新的叛逆姿态,但结果并不顺利。
红男绿女的夜场里,徐衍昕始终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碰到故意从他眼前路过,身着暴露的女孩,他会立马撇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逗得人家大笑。
偶尔有两个女孩坐在他的身边,他会像皮毛缩紧的小动物那样蜷起自己的手指,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虽然他那么紧张局促,衣服上还沾染着宾馆廉价的薰衣草洗衣剂,但到底是看脸的世界,像他这样的人呆也呆得比寻常人要可爱些,那些女孩逗他的动作和逗仓鼠没有两样,有个女孩趁他不注意还偷亲了他的脸颊,徐衍昕自觉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女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竟然呆呆地说了句:“对不起。”把女孩逗得前俯后仰。
他也知道这是嘲笑,然而他实在脸皮薄,不敢跟人当面对质,只好抽身去找迟迟未归的江屿。
江屿正捧着两杯酒,对着一个有点年纪的男人笑得很随性,但徐衍昕觉得这叫浓情蜜意。江屿这么高,那个男人在他身前就像只鹌鹑一样可怜。徐衍昕见了,小握了下拳头,凶巴巴地凑到江屿身边,神色不善地望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脸上已有了皱纹,但皮肤白皙,有种文弱的气质。他扯了扯江屿的衣摆,示意他弯腰,凑在他的耳边,质问道:“你不是喜欢健美先生?”
江屿笑了,“这是你那所美院的老师,这么急着抓奸?”
“谁……”徐衍昕睁大了眼睛。
江屿笑着把他拉到胸前,跟那个男人说起前几日的漫画比赛。
徐衍昕换下怒意的脸,堆着憨憨的笑意,笑得对面的男人十分错愕,江屿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还有两副面孔呢。”
徐衍昕一边和老师笑着,一边拧了下他的大腿。
打过招呼,看完表演,两人披着满场的目光走出酒吧。徐衍昕嘟囔着自己的耳朵终于能放个假了,江屿替他整理跑到外套里去的兜帽,然后抹去他脸上的口红印,“小邋遢鬼。”
被扣上一顶帽子的人笑得是讨好,还打了个不文雅的饱嗝,一股啤酒气。徐衍昕也知道这不好闻,所以捂着自己的嘴,露出一点羞涩的意味。江屿故作夸张地捏起鼻子,作呕吐状,反倒让徐衍昕玩心大起,挂在他身上要给他闻嘴里的味道。
江屿当然知道他的味道。
红艳艳的嘴唇,睡觉会不自觉地微张开,他偷偷地亲过两回。徐衍昕当然不知道,还挠了他两下,像拍蚊子一样拍了拍他作乱的嘴唇。
江屿自觉心虚,把他从自己身上捋下去,“恶心,谁愿意跟你结婚?”
徐衍昕很不满,“我又不对别人这样。再说,单身也挺好的,我们可以养只乌龟,你烧饭,我打扫卫生,我们合理分配家务。”
“你的单身蓝图里还有我?”
徐衍昕想了一下,“我以前看老友记的时候就想跟朋友住在一起,多好,能一起吃饭一起玩,你不喜欢吗?”
原以为徐衍昕终于能开个窍,却没想到一呆更有一呆高,江屿冷笑一声,道:“谁要跟你这种书呆子一起玩,晚上学数学吗?”
徐衍昕很不服气地捶了下他的背,被江屿一个转身拉到怀里。徐衍昕小声说:“仗势欺人。”
江屿笑道:“明明是喜欢你。”
徐衍昕有点意外,“……没了?”
“你以为是什么?”
“喜欢我的鞋,我的外套……等等,你慢点走,你别丢下我……”
徐衍昕连忙追上前面大步流星的江屿,讨好地捏捏他的手掌,江屿啧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你真的傻到家了。”
徐衍昕是有点傻,经常搞反水龙头的冷热标志,偶尔还会穿反袜子,很是缺乏美少年的讲究。但他偶尔也很聪明。
他和江屿总是缺点机缘,例如刚开始的误会,到后来总是送不到他手上的唱片机,他们之间巧合太多,缘分却不如巧合充沛。就像从B市回到S市时,徐衍昕刚走出高铁车厢,就赶上了春运的返程,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等他空出手接到江屿电话时,两人已站在不同的出站口。
他们是在电话里分别的,江屿笑着听完他被挤去另一个出口的糗事,说,真傻。这个“傻”还指的是徐衍昕被挤得厉害时,只知道抓他的衣摆,却不知道抓他的手。他的衣摆被扯出长长的一条,但他们还是散了。
徐衍昕笑笑,不反驳。江屿却不知道,这里面有他故意的成分。
他本就准备一人回家。有的事情,本就该他一人面对。
江屿哪里知道,他一向傻得别有心思。
坐上摇摇晃晃的公交,徐衍昕打开关了一周的手机。
无数个未接来电,刺得他满目都是红。
其中有一通来源于B市,说是逃避也好,说是偏心也好,他先接了那通电话。他不安地想起自己的漫画,说是漫画,不如说是插画,故事情节很少,多是意识流。而且还是两只动物的故事。然而当他听清电话里的人的意思时,却没忍住抬高音量,“您,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那边笑得厉害,道:“是的,我认为你很有天赋,而且从线条和阴影就能看出你平常花了不少功夫在这上面。如果你明年愿意报考我们学校的话,我很乐意在校园里见到你。”徐衍昕差点原地起跳,表达自己的兴奋,好在公交车司机不给他机会,把车飚出F1的滋味,不给他分心的机会。
虽然他被晃得几乎呕吐,脸色苍白,但他的心是灵活的,正绵绵地想着,他要告诉方可施,夏松,还有魏寻,以及江屿。在那时,他的自我怀疑被一句认可轻轻地抚平了,他的热爱又显现出价值。
然而天公不作美,外面下起了暴雨,将窗户敲得轰轰响,远光灯下,远处伫立的暖黄路灯照出一片片雨幕,宛如随风飘荡的窗帘。
也许那刻,上苍便在敲打他,那些孩子被剥夺天真前,会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天吗?
徐衍昕被淋得浑身湿透,贴身的衣服像是黏在他身上的一层鱼皮,而他的确如鱼一般灵活轻巧,不知风雨欲来地笑着,按门铃前,他已思虑到徐昭和沈峰该有的暴跳如雷,他离家出走一周,杳无音讯,再怎么说,都该挨顿打,被禁足,他并不后悔。然而当大门打开,徐目光沉沉,脸色苍白,身穿一身黑袍,将她寡淡的笑意衬得更为阴森森,袖口还用别针别着白布,徐衍昕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愣了两秒。
“你去哪了?”
徐衍昕依然盯着她臂膀上的白布,“谁……”
徐昭侧开身体,让他进来,徐衍昕才见到正对着他的一副黑白相框。
那是徐衍昕多么熟悉的一张脸,他抖了两下嘴唇,难以置信地看向徐昭,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徐昭只说道:“跪下。”
他仍然愣愣地站着,不由自主地吐出两个字“爷爷”。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大到他的哭声、眼泪,都不值一提。
他的爷爷,没有被病痛打倒,却倒在一片混乱的马路边。
那条马路离鲸鱼馆,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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