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3)
摆明了有话要说。
安宁双眼通红未消,挺不好意思,心里也忐忑,怕邻居有什么闲言碎语。
谁知男人却像是不想说了,转身就走,安宁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完,脚步声却停了。
男人转回来,满脸嘲讽:“这回不涂指甲油了?”
安宁一怔,没来得及回话,对方已经进屋关门。
安宁懊恼又羞惭。
上回,上回他刚搬来,脚上有蓝色的指甲油。送别party那天外国女同学趁他醉了悄悄涂的,醒了他才发现,着急赶飞机没来得及处理,来了国内手边又找不到卸甲水,拖拖拖,拖到被邻居意外发现。
他还记得上回邻居怎么说的。
“大男人还涂指甲油,恶不恶心。”
他能猜到邻居现在怎么想他。无非就是,怎么恶心怎么想吧。
韩岩一回家就窝进沙发。
他工作熬夜多,脊椎出了点小毛病。
隔壁那个邻居一直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表面闷不吭声,三不五时就给你来个“惊喜”。凌晨挪个柜子,清早弹个吉他,现在又夜里吵架。
这类人就是蔫儿坏。
至于指甲油,他倒不是对指甲油有意见,他是对男不男女不女的那种型有意见,不是他的菜。
他这人,往好听了说是宁缺毋滥,往难听了说就是挑剔。
拿出手机想看看工作邮件有没有回复,一解锁页面还停留在那个交友软件。
又有新消息,不想看也看到了。
这回圣母又来新花样了,文字变语音。他往蓝色的语音条一点,手机懒懒贴耳。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情,才看到你的消息。你别急,我马上去跟管理员联系。另外……帖子我已经删掉了。”
声音像棉纱,毫无攻击性,柔润的音色里裹着细微的鼻音,温顺但不女气。
韩岩莫名觉得挺熟悉,同时觉得挺好听。
不过工作原因,他最反感有人不加商量发语音。
“我跟你很熟吗?”他用文字回。
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说话的字样。三秒后来了新的语音消息,依然是那个调调,不过多了些颤颤巍巍的不确定:“不算吧,怎么啦?”
“知道不算还不打字?”
那边回了他六个点:“……”
韩岩懒得再理,把手机丢开,抽了根烟出来,点燃。
烟雾袅袅,沙发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撇眼,没拿起来,抬手滑了一下屏幕。
这次是文字。
[来自]Ning: 不好意思,我晚上把手指弄伤了,打字会比较慢,请你多多包涵,可以吗?
明明才听过两条语音,韩岩却已经能在心里把这句话有声化了。
他心底一阵烦躁,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说话一半是废话。不好意思、多多包涵,可以吗,这些字眼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咬着烟拿起手机,隔着白雾回了极具攻击性的一句话:
“不好意思,你挺欠揍。”
第3章 你是对我有好感吗?
对于这样一句莫名的攻击,回应韩岩的是沉默。
Ning没有再跟他说话。
一夜无梦,这段插曲已被抛诸脑后。
第二天早上醒来,照例日晒三竿。起床刷牙洗脸,刮胡子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把脸给刮破了,指甲盖那么长的一道口子,算是破了相。不过他日子原本就过得比较粗糙,当下没在意,拿水冲一下就算了事。
晌午时分,快两周没联系的姑妈突然打来电话,问他在不在家。
“在。”他靠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给电视换台,最后换到股市新闻。
“正好,你在我就省事了。帮姑妈一个忙,隔壁要退租,你去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他拿走什么东西,顺便看看家具电器有没有哪儿磕了碰了,要有的话我得扣他押金。”
“隔壁?”隔壁昨晚还又砸又吵,今天怎么就要搬走。
“对呀,就你隔壁。腔骨给我来两斤好点儿的。”他姑妈听着像是在超市买东西,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挑肉,“你现在就过去吧,我听说他已经在收拾了。”
没记错的话隔壁也就刚搬来一两个月,从昨晚那个照面来看,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既然是大学生,又每天都宅在家里,说明工作还没有落实,怎么会突然搬走?
他把电视静了音,问:“隔壁合同期还没到吧,有必要退押金?”
他姑妈是独身拆迁户,早年离了婚,手头虽然很宽裕,但性格却一向很强势。按说如果租户在合同期内毁约,她是一定不会同意退押金的。
“你小子。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你懂什么?今天早上有个女的给我打电话,说那房是她丈夫出钱租的,合同也是她丈夫签的字,里头住的是她小叔子。”
听到这儿,韩岩刚好把打火机拿出来。
咔噔一声却招来了姑妈的疑心:“你又抽烟呢?”
“没有,”韩岩玩着打火机,腿一抬架在了茶几上,“你说的这些跟他搬走有什么关系。”
“听我接着说呀,”中老年妇女那股絮叨劲上来了,被打断还不高兴,“那女的说,她这小叔子大学刚毕业,他们两口子想着都是亲戚,帮衬一把吧,没想到引狼入室!你猜猜,这小叔子干什么缺德事了。”
光说还不够,还要跟听众互动。
但韩岩没立即搭腔。
昨晚上那个人的模样回到眼前。白净,巴掌大的脸,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说话也细声细气。这样的长相,在他的认知里应该性格也温吞。
这种人能干什么缺德事?最多无非扰人清梦。
“他干什么了?”他问。
他姑妈在电话那头略带兴奋又怪异地一笑,随后像是捂住了话筒:“偷东西,他偷他哥嫂家的值钱东西,还被他嫂子发现了!你说缺德不缺德,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这种瘟神我宁愿亏点钱,只求赶紧送走。”
偷东西?
“那女的报警了?”他不假思索便问。
“这种事哪能报警,”姑妈啧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他嫂子也说了,给他一次机会,不过Z城是不让他再待了,所以才要把给他租的房子退掉。”
没报警……韩岩陷入沉默。他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姑妈催促:“现在就去听见没有?连哥嫂家的东西他都能偷,你要是去晚了难保他不把隔壁也偷个精光!不说了挂了吧,我结账呢。对了,你必须盯着他走啊,到时候记得把钥匙收回来,完事给我来个电话。”
通话就此中断。
打火机盖清脆的一响,打开又合上。韩岩将它扔到桌上,起身套了件卫衣,拿上了自家钥匙。
一走出去,却意外地发现隔壁的大门是开着的。客厅中央摆着两个大纸箱,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蹲在行李箱旁的背影。
昨天是灰色外套,今天是白色毛衣,一小截纤瘦的腰从下摆露出来。
韩岩双手插兜立于门框边,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直接去看他的脚。还是赤脚,干干净净,没涂指甲油。再往上看,脚脖子不盈一握,脚后跟圆润光滑,看得出没吃过什么苦。
这样的清秀背影,很难跟盗窃犯三个字挂钩。
韩岩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件往箱子里放,收拾得比较潦草,摞得毫无章法。收到两个相框时他微微发怔,忽然不再继续。
因为前后的门都敞着,间或有阵穿堂风。他身形单薄,竟像是根芦苇,被吹得晃了一晃。
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韩岩没作声,也看不清他手里的相框是什么样的,只看见他的头越埋越低,到最后竟是伏在了膝盖上。
没有声音,但一种无须言表的哀恸和无力,却从他弯曲的脊柱缓缓流淌,慢慢充盈屋内空气。
“照你这个收法,要收到什么时候?”韩岩敲门。
蹲着的人身体一震,扭头看向他,眼睛微微放大。
逆光之处看不清表情,也看不见他眼底是浑浊是清澈。只见他背过身去,加快了收拾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