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10)
韩岩挡开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安宁,“他让你煮你就煮,你是保姆?”
安宁正好把煮好的面端过来,走到半途,脚步讪讪停住,无措地看向乔屿。
眼神像在求助。
乔屿眉一皱,起身就去接碗,“给我吧,小心烫。”
“不用不用。”
“我来吧。”
两人稍一争抢,碗里的热汤荡出来,哗一下泼在安宁手上,烫得他轻声啊了一下。
韩岩霍然起身。
“没事吧。”乔屿立马放下碗,拉过安宁红红的手腕查看。
“没事——”
话音未落,身后一只手粗暴地拽过他小臂,拖着他走到厨房水池,拧开水龙头冲他的手腕。
乔屿也过去,叉着腰目光关切,“真没事儿吧?”
韩岩突然吼:“谁让你给他煮面的?!”
安宁被吼得一愣,直直站着,眼圈一下就红了,“对不起……”
乔屿啪得把龙头一关,直接又去扳安宁的肩:“你跟我过来坐,别搭理他,他就一傻逼。”
安宁挣脱他的手,摆了摆头:“不用了,我先走了。”
接着就取下围裙,拿上吉他迅速下了楼,连再见都没说。
乔屿指着韩岩,大骂他祖宗十八代,“老子也走了,省得受你闲气。”
门砰一声响。
刚才还高声嚷嚷热闹非凡的一间房,瞬间归于寂静。不管是温柔的、暴戾的、可爱的、友好的,各种情绪和画面通通消失无影。
只有一滩脏渍留在地板上,看一眼就让人心生反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韩岩一个人坐在沙发,听见窗外没有完全收住的雨声。
只过了片刻就再也坐不住,从鞋柜里抽出一把大黑伞直接冲下了楼。
—
外面天还是阴的,雨已经很小,不过要是从小区走到地铁站,衣服肯定全湿。
安宁一出楼道就裹紧外套,夹克领子竖着藏起下巴。
阴冷的天气,湿哒哒的衣服,让人很不舒服。
刚走了五十米,头顶的天突然放晴。
他一转头,看见乔屿站在他左侧,左手插袋,右手擎着一柄蓝伞。
“你不是说你是他邻居么?”乔屿笑得戏谑。
安宁低下头,委屈的感觉烟消云散。
“我去看房子。”
“要搬家?”
“嗯。”
“也对,跟他这种人做邻居确实没劲。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可以看看我妈他们那栋楼有没有房,兴许我妈还能帮你还还价。”
“那……”安宁背着吉他,手攥紧肩带,“我留你一个电话行么?”
“电话?”乔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当然没问题啊,微信要不要?”
安宁默默点头,滑开手机,翻转方向递了过去,“你扫我吧。”
“乔屿,乔木的乔,岛屿的屿。”乔屿从善如流,“加你了。”
“嗯,”安宁脚在地上蹭了蹭,“我姓安。”
这个提示总归足够明显了吧。
乔屿却丝毫不察:“备注了,小安。”
“你——”安宁一噎,抿紧唇顿了顿,低声嘟哝,“笨死了。”
“嗯?”
“算了,走吧走吧。”
两人共撑一把伞,肩膀靠得很近,时而聊上两句,彼此对视着笑笑。
楼道口一个人半隐在黑暗中,握伞的右手紧了紧,转身上楼去了。
第8章 他认不出你的
天气转冷,候鸟早已在南方筑巢,韩岩也结束假期,重新回事务所上班了。
严格说起来,生活跟假期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忙,全国各地飞,见客户见中介,加班加点赶paper。如果非要从这些淡如水的日子里找出点变化来,大概就是,他跟Ning几乎每天都聊天。
不过是以桥归桥的身份。
安宁的心思当然很容易理解。他在Z城初来乍到,工作和生活均是两眼一摸黑,很需要跟朋友聊聊天说说话,哪怕是隔着一部手机,也是种莫大的慰藉。
但韩岩呢?
韩岩是怎么想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好像是把安宁当无聊时间的排遣,又好像是出于一种收养流浪猫的心态。或许他还没下定决心将小猫带回家,但路过时总会给它喂点吃的。
上周安宁第一天入职,前一晚神经兮兮地给韩岩发消息。
[来自]Ning:阿文,我紧张得快吐了,怎么办?(5.3km)
[来自]桥归桥:你学位是买的?
[来自]Ning:当然不是!(5.3km)
[来自]桥归桥:所以慌什么。
[来自]Ning:还是会紧张啊,我都不知道明天中午在哪吃饭,万一到饭点大家都走了,没人理我怎么办……(5.3km)
[来自]桥归桥:很有可能。
半晌没回复,韩岩还以为安宁聊着聊着睡着了,正要放下手机,语音通话却拨了过来。
黑暗里,屏幕莹莹的光亮起,一只可爱至极的泰迪熊上窜下跳张牙舞爪。
安宁老早就换了头像,把曾经的圣母院换成了穿马甲的泰迪熊。
韩岩接通。
“你好烦。”当头就是一句抱怨,嗓音像用文火煮到冒小泡的细糯白粥。
几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着恼的,眼睛微微瞪大。
“我怎么了。”
“已经很紧张了,你还给我施加压力,什么叫‘很有可能’啊。”
“说事实也不行?”
“不想跟你说话了。”安宁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动静大到韩岩这边听得一清二楚,简直像是刻意翻给某人看的,“一点儿也不懂聊天的艺术。”
“那我挂了。”
“诶——!”
通话一秒静止,紧接着,一根手指头对着听筒,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久前定下的,敲三下代表“等一等”。
韩岩没挂。
他原本也没打算挂。
安宁期期艾艾:“那明天,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呀?”
“注意仪表,少说多听,跟校友搞好关系。”
“喔。”安宁轻声抱怨,“你又知道了。”
“嗯?”
“你又知道一定有校友了,万一没有呢,我还是孤孤单单的。”
第二天要早起赶飞机,其实早就该睡了。而且韩岩独来独往的性格,决定了他认为一个人吃饭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他仍会为了安宁,费神去想这件事。
“跟你一批入职的有多少人。”
“一百来个吧。”
“站在概率学角度,两个陌生人之间出现强相关人际关系的机率是5%,所谓的强相关指同窗、同乡、同袍,或者有一个以上的共同好友。假定以上四种关系概率均等,明天你就有1.25%的机会找到校友。所以结论是——”
“阿文。”安宁严肃打断。
“嗯?”韩岩中止。
“有没有人说过你脑子有问题?”
韩岩仔细回忆过后,低声答:“目前没有。我本科绩点专业前十,工作后rating一直是1分。”停顿片刻后又补充,“1分是最高分。”
“……”安宁无语,“你好厉害喔。”
饶是韩岩神经再粗,此刻也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了。
他保持沉默。
安宁打了个哈欠,“困了诶,想睡觉了。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六点半,不过韩岩没说话。
自相熟后,对于他的高冷安宁早就习惯了,当他有人格分裂。反正这种人也不少:现实生活中跟网络上性格截然相反。
“晚安。”安宁声音倦倦的。
贴了半晌耳朵的手机拿下来,挂断前一秒,听见阿文低沉地说:“明天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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