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古怪,但是他无法阻止这种心情的流溢。
青年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
“如果我告诉你会,你会相信我吗?”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小的时候自以为看清了人们的本质,可是随着年数渐渐增大,他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笨蛋了。就算是他曾经低看的那些一点也不聪明的家伙,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智慧也令他感到惭愧。
好羞愧。
中岛敦回答不了。他病了,但是没有人来治疗他。他一直以来都被首领的命令所吊着,凭借着那种悬挂天上的绳索而踩钢丝一般艰难地活下去。
青年吹了一口气,像是冬天里取暖那样。可是天气一点儿也不冷,空气中并没有出现一团白气。他的呼吸就这样消弥在了半空中。
“我想去死。或者说,我去死了好几次,但是都没有成功。”
一旦诉说起自己生前的故事,青年说话的口气就变得虚无缥缈。他觉得不像是在诉说与自己有关的事,而是在讲述一些从他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两次和别人约定殉情自杀,三次则是自己一个人。那个时候,我总是能够搞到足够的安眠药。”
“上吊的事情去做过,跳河的事情也做过,但到最后剩下的永远是我自己。我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被老天惩罚着,一定要活在世界上承受痛苦。”
“后来终于死掉了……”
中岛敦的眼睛动了动,他觉得青年已经有些过分沉浸于自己的记忆了,所以说错了话也不一定。
“我不敢,我做不到。”
“我很怕死,害怕被人杀掉,连被人伤害也感到畏惧。”
“为了不被死亡杀死,我融入死亡之中。”
只有拥有有勇气的人才能够做成这回事情,而他则是弱小到连想象死亡都不敢的胆小鬼。
两个心里有疾病的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因为他们长时间占据了长椅,来往这边的人都知道了有两个怪人一直在附近游荡(指坐在这里)。
不能够再在这里坐下去了。
莲见问:“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因为一直坐在这里的话,人会越来越多的。”一到晚上大家都出来了,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大家总喜欢出来散步。
中岛敦想了一下,“我想去沙滩。我从来没有一次单纯的去过沙滩,每一次都是因为任务或者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们两个人决定去沙滩了。
沙滩离这边不远,其实只要站在高楼上,它们就能够远眺大海的边缘。夏天的时候来沙滩边的人可多了,他们经常会挥舞着一些花火棒。那很漂亮。
但是今天人很少。他们两个在边缘等待了一会儿,沙滩上唯一一个人也离开了这里。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浪水以一种缓慢的频率往岸上拍,好多沙子都湿了,沙面上还有好多被浪冲上来的贝壳。
中岛敦穿着防水的靴子,所以海水上涨的时候,他并不会出现湿了脚这样尴尬的情况。但青年穿的只是木屐,木屐里面则是白袜。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躲在海水无法到达的地方。
空气好安静,只有水的声音,人声也听不见。
……
……
芥川龙之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火,火机的金属部分变得滚烫的。他在自己落座的地方发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他在等一个人。
芥川在等太宰治,这个世界的“黑衣男”。对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等到芥川有些无法忍耐想要离开的时候,沙色风衣的青年才施施然地来了。
“我其实一直很想和你谈谈,但一直没有时间。”
“生活真是忙碌啊。为了这个,又为了那个,我的脑子啊,真是不够用。”
芥川起先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
太宰又说:“我想问那个来着,你们那边的我,是个怎样的人呢?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个称呼一阵恶寒。他深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青年,语气里稍显厌恶。
“你死了。”
死的不是他眼前的太宰治,而是他们那里的太宰治。
“从楼上跳下来死掉的。活活摔死的。”
意外地,青年脸上依然出现了动容的表情。
在之前,敦的脑中曾经涌入过一段记忆,一段某人坠下高楼的记忆。
这样一来,就联系起来了啊。
“真是奇妙的变化。我听说过了,你和敦君两个人,分别在侦探社及港口任职,对你来说,侦探社的大家又是怎样的人呢?”
这一次芥川回答得很快。
“在下认为,贤治是非常聪明的人,他懂得很多农业知识。力气也很大。”
“江户川像小孩子。”
“与谢野医生很恐怖。”
……
“织田先生让人捉摸不透。”
在芥川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黑色蜷曲短发的青年抬起了眼。
他露出了宛如苦笑一般的笑容。
“那么,他有成功地写出他想要写的小说吗?”
芥川觉得眼前的黑衣男很怪,竟然一直在纠结别人的生活。
“在下走了。”
没有答复的他毅然起身,从房间里出去了。
第75章 [75]教唆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 青年靠着岩石,脱下了自己的袜子。他怕木屐被水泡坏了,所以将鞋袜一同放在了岩石后面。
踩着不再像那天那样炎热、如今冰凉凉的沙子, 莲见缓慢地向着中岛敦的那个方向走过去。对方站在海水动不动就会上涨到的地方,就向着远方眺望着。
“海的对面,是什么呢?”对方突然问。
“也许是千叶县吧。”
日本漂浮在太平洋上面, 国家的形状并不是一个圆润的图形。
“我这辈子都没有去过千叶县, 千叶那边是怎样的呢。”
“我也没有去过, 横滨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家在很远的青森, 青森你知道吗, 茑沼、奥入濑溪流还有八甲田山的枫叶非常漂亮,现在的话, 肯定会有很多人去那里。”
现在去赏枫的话, 一定会看到非常美丽的景色。但是二人只是站在海滩边上,看着天上与地下,都是同样的一种颜色。
“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有记忆起, 我就在鹤川区的孤儿院。”
两个离开了家乡的人,看起来很有共同话题。
天黑了。他们在外面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再不回去的话,也许就会迷路。
可是谁都没有提要回去的意思。
早上的时候下过一场雨,沙子的地面都很潮湿。经过一天的闷热干晒,它的表面虽然变得干燥了起来, 内里却依然是完全湿泞的。
莲见觉得自己的木屐被水汽浸透了。
“我要去海里面走走,你能等等我吗?”一直静音的青年这么对中岛敦说。对方应允了。
青年在心里想,你真笨, 没有人会想要在黑夜的海里走动的。一旦走错了地方, 人就要死了。是会被淹死的。
眼见着水越没越深, 一开始只是脚掌,然后是小腿,慢慢淹上了大腿,最后竟然到了腰那边。
再往下一步,也许是胸口,也许就没有了。
他小时候有一次在家附近的河边玩,一条街道深入水中。他本以为可以顺着这条石阶一直走下去,可是突然间地,石阶就消失不见了。
他一脚踏进了河里,差点淹死在那里面。
衣服已经湿掉了,没有被海水沾染到的那部分也被周边的湿意感染了。
青年转过身,回头去看站在岸边的少年。他们之间隔的距离变远了,天又很黑,附近的只有一盏路灯,因为年久失修灯泡一闪一闪的,好似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
……
中岛敦鬼使神差地朝对方走去,水的浮力和阻力都很大,所以他一直在用手臂划开那些凉凉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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