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孱弱的青年用细微的声音和对方说话的时候,护士就偷偷塞给他一支香烟。
想起来了,上一次,也是这个护士。
碧丝梦的薄荷烟,就是金井给的那种。
莲见决心要戒烟了。他把香烟放在床头柜里,上面用毛巾压着。
他睡睡醒醒,过了半晌。听见有谁在他身边走动的时候,莲见就强撑着睁开眼睛。
是佐久间。对方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惨白都无法准确地形容那种色彩,就像是专门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青年的床边坐了一小会儿。莲见发现对方的小包没有拉好拉链,刚想提醒,却发现了藏在对方小包中的一把剪子。
那是一把尖头锋利的红剪刀。
“要去做什么吗?”青年问。
在佐久间看来,对方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擅长在他人耳边低吟的恶魔。被那双深色的眼睛所注视的佐久间真理,嘴唇颤抖着说出了她藏在内心的话。
有个人想要娶她。
想要娶她的人是她的第二任男友,宫村濑树。
“你不想要结婚吗?”青年低语道。
佐久间也不知道。宫村濑树欺骗了她,骗走了她的感情,她的钱,现在又跑过来跟她道歉,想要和她结婚。强硬一点的女性绝对会当场拒绝对方的,但是谁都知道,佐久间真理在感情这一方面相当的被动,她往往是被人推着走的。
之前的那次殉情……也一样。
莲见的眼神,还落在对方没有完全藏匿好的红剪刀上面。
“要我,去跟他谈谈吗?”
白鸟樱子和春日井冬夏之间的,是单方面的少年之恋。
佐久间真理和宫村濑树之间的,是令人痛苦的、纠葛的感情。
……
……
黑发的“恶魔”抬起眼睛。
“让我去看看吧。”
第40章 [40]被想起来的
根据从佐久间那里获得而来的信息, 莲见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宫村濑树。对方住在一个较为贫穷的街区,但是莲见敲开对方的门的时候,那个男人却穿得十分光鲜亮丽。可是, 只要稍微移动视线, 就能看见对方身后那无比混乱的房间。
佐久间曾经说过, 宫村从她那里拿走了很多的钱。莲见觉得,对方突然想要向佐久间求婚, 只是为了从她那里拿到更多的钱而已……
宫村濑树,长着一张对女生来说可以算是帅气的脸。但是他的那份英俊里藏着些许凉薄的恶意,而那份恶意正在向佐久间散发。
当面色忧郁的青年敲响自家家门的时候, 宫村濑树随即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来。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从来没有人会跑过来拜访他,更何况是这种长相可以威胁到他的男人。
——他实在是太自信了。
他自信的时候, 有一种诡异的迷人。而正是这种迷人,让那些内心胆小需要依靠他人才能过活下去的女人,下意识地依赖他。
宫村昂起头, 又大又圆的眼睛锐缩成冷酷的模样。他抬起头看人的时候(他的身高比青年要矮),自身所携带的那种圆润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是谁?”
我是谁?莲见竟然在琢磨这个问题。他是百夜莲见, 是“太宰治”,也是“津岛修治”。而踌躇之间, 他才猛然想到对方所问的,应当是他以何种身份而来。
“我来找你谈谈佐久间的事情。”跳过了那个有关身份的问题,黑发青年揣着手说,心湖之中泛起了一阵波动的涟漪。
“真理?”宫村满不在乎地说, 他看人的时候总是一副瞧不起他人的样子, 眼神是, 翘起的鼻子也一样。他自豪于自己和佐久间的亲密度, 他一口一个“真理”“真理”,似乎是为了在莲见面前炫耀什么。
莲见思量片刻后,没有在意对方着重想要突出的那些内容。他依旧是保持着原先那副模样,细长的眼线之中夹着深色的眼珠,那对眼珠好像是黑色的,但又不是完全的黑色,更像是夹杂着紫色的不纯正的黑。
不知为何,宫村濑树一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他的心中就会产生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甩了甩头,希望能把这份怪异的情绪从心中清除。他依旧高傲地看着青年,并没有想要邀请对方进来的意思。
他的心中残留的一份胆怯便是,贫穷的自己。但是,对于自身的卑劣,宫村却毫不在意。
眼见着只能够站在门口,莲见心中的感受极为复杂。但是不能进去的话,不代表那些藏在肚子里的话不能说出去。
站在门槛两边的两个男人,针对着“佐久间真理”这个女人开始发言。
莲见的问题在于宫村真的爱佐久间吗?他想要和对方结婚是否只是为了她的钱财呢?
正是因为佐久间老是在感情方面陷入被动,所以尾崎红叶才会如此担忧着她。
问出这两个问题的莲见,私以为前者的答案是否定,后者的答案是肯定。宫村濑树根本就没有长着一张爱人之人的脸。
宫村濑树的脸色变得有些灰暗,但是随即转化为恼羞成怒。
“你凭什么过来问我?难道说……”对方拉长着语调,用那双会变化的尖锐的眼睛紧紧盯着莲见,在十来秒后,他突然嗤笑出声,“难道你就是真理包养的那个小白脸吗?”他看见青年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刻颜色的变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如此。你跑过来只是想要拆散真心相爱的我们,然后继续被对方包养吧。”
这是侮辱。
男性与男性之间,一旦一方被套上这样一个头衔,那么另一方就好像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得意洋洋的宫村,用他巧妙的舌头,在男人之间的战斗中大获全胜。
无论莲见说什么“这样子你们不会幸福的”“绝对会有人感到悲伤的”“佐久间很痛苦”,宫村濑树也只是挥舞着想象中的胜利的旗帜。他才不会听取失败者的言语,只要他是胜利者,那么幸福生活的车轮便会滚滚地向他跑来。
莲见被赶了出去。
他穿着得像是位贵公子,但是脸上却带着被打击到的表情,还有那种失败者独有的穷酸落魄的感觉。他站在这片街区之间,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他再度去敲门,但是对方已然把他当成空气了。
答应了别人却做不到的青年,一个人坐在偏僻的公园,思考着自己回去要如何和佐久间说这回事情。他想了无数种理由,可是回去的时候,佐久间却像白日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曾追问过莲见有关宫村濑树事件的后续。莲见以为她不在意了,可能还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可是没两天,他就听到了宫村濑树死掉的消息。
对方被人发现在他混乱的家中,死因是一把剪刀捅破了他的肺脏。
剪刀是……红剪刀。
那个消息只是传到了港口这边一刻,然后就像是被人丢进火坑里面的纸团一样,不再发作了。而之后,“津岛修治”就病了。
医生说,他酒喝得太多了,烟也抽得太多了,肺和胃都已经在悄悄地哭泣了。
有一天,他直接晕倒在大街上,然后又被好心人抬回了医院。已经成为医院熟客的莲见,静静地听着医生的诊断。
并不是因为酒和烟用多了,而是他本身就患有肺结核。中岛敦则是患着哮喘这类病。他们活着的时候,都受到病症的恐怖折磨,死后虽然已经不再受苦,但是一旦被扮演,这种病症就又重新浮现在扮演者的身体之上。
这是无法理解的、堪称bug一般的存在。
病者的世界,常年是忧郁的世界。向来心思纤细敏感的他,被宫村濑树的死亡彻底吓到了。莲见抽空去了一趟停尸房,在里面看见了对方惨白的裸-体。人们已经将他身上的伤口缝合,蜈蚣一样的疤痕歪歪扭扭地爬行在腹部。他要呕吐了,在离开殡仪馆之后,他当场就吐了出来。
回来没多久,青年就病了。
病有身体上的病,也有心病。如果问那一种更加严重的话,那想必是心病。擅长忍耐的百夜莲见,从未有一次被这样的情绪所折磨着。中岛敦的悲悯,太宰治的胆怯与惊吓,像是贴着条子的刀子一样在他的心脏里来回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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