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看到秦知律拧紧了眉头,说道:“都没觉得疼,没事的。”
他拿终端看了一眼,生存值已经恢复到了90%多,他的身体似乎习惯了总是濒临死线,已经对这种小伤不敏感了。
秦知律却低语道:“你很久没在任务里受过伤了。”
“您在嫌弃我的能力不足吗?”安隅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运用空间能力的前提是有空间,他们发动人海战术,我也没办法。”
秦知律笑了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觉得你该少接点任务。”
安隅闻言发愣,“少接?”
“嗯。”秦知律伸开十指在面前端详着,忽然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钱?”
“啊?什么钱?”安隅懵了一下又反应过来,惊讶又迟疑道:“您还记得啊,我以为……”
他逐渐小声,“我以为您不会找我要了。”
秦知律没忍住轻笑,瞥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不怎么睡觉了,但却很爱做梦。”
安隅:“……”
“回去就还给我吧。”秦知律低声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如果冰棺是神秘降临的残留物,那么99区很可能是引爆世界走向热寂终局的导火线,掐灭了这根线,往后人类就会太平很多。生物畸变或许还会有,毕竟那是已经出现的畸变现象,但超畸体大概不会频繁出现了,尖塔那些守序者足以应对。乐观地想,如果人类和守序者足够强势和坚持,也许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后,现存的畸变基因会逐渐被清洗干净,秩序会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重建。”
安隅安静地听着,他看着秦知律的侧脸,长官说起秩序重建时的语气很温柔,带着一丝苍凉的憧憬。
他见过眼前这个人为了秩序而冷面杀戮、漠视生命,但这一刻,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虔诚。
秦知律话锋一转,“你刚来主城时是为了还债才答应加入尖塔,现在债还清了。等这次任务结束,你就老老实实开你的面包店吧。”
安隅一愣,心脏像被什么狠狠钻了一下,让他陷入短暂的失语。
许久,他才喃喃道:“那您呢?”
“我。”秦知律顿了下,“当然还是在我该在的地方,尽应尽的使命。”
他说着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占卜牌把玩,安隅惊讶道:“您什么时候拿的?”
“在占卜屋里无聊时随便玩了几次。”秦知律随意道:“这两张牌好像和我很有缘,无论甩牌几次,摸出来都是它们。”
安隅看那两张牌,第一张是龟裂得千疮百孔的大地,牌名“破碎与吸纳”,第二张则是由两根苍白得刺眼的粗木桩拼成的十字架,牌名“清白刑架”。
秦知律笑了一声,“这好像不是塔罗,或许是99区人民独创的自娱自乐的产物吧。”
安隅总觉得长官的话语别有深意,但他无言以对,只见秦知律轻轻推开小木屋墙壁上那扇狭小的窗子,看着窗外呼啸的霜雪,低声道:“还没有变强么。”
安隅回过神,“您在等霜雪变强?”
“它也该变强了。”秦知律皱眉道:“他明明已经拿到了一些养料……”
安隅愣住,他的视线忽然落在秦知律包扎完美的手臂上,猛地扭头朝外面看去。
外面正散发着肉香和面香,卡奥斯用军部的牛肉罐头煮了一大锅面条,蒋枭和西耶那正帮他分盛在几个小碗里。他仍然憎恶着西耶那,木碗递给西耶那时狠狠摔在桌上,差点砸到西耶那的手指,西耶那愠怒呵斥道:“我不和毛没长齐的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你不要太过分!”
安隅肩上一沉,坐在他背后的秦知律忽然将下巴压在了他的肩上。
从外面屋子的角度看,就像是秦知律伤重太疲惫,拿安隅当作支点一样。
安隅微微向后侧过头,低声试探道:“长官?”
秦知律周身都散发着虚弱,但说话却毫无倦意。即使声音压得很轻,也依旧透着犀利的冷意。
“诗人只寄了一幅画给狄斯夫上校,西耶那门上的那幅是后被挂上去的,是恐吓,也是挑衅,逼她情绪崩溃。挂画的人必然见过完整版,除了狄斯夫上校本人,就只有他发疯后可能接触的人,要么是驻军中的亲信,要么是家人。
“我们第一次询问卡奥斯有没有做梦时,他用发怒回避了问题,而当我们发现99区人几乎已经人人中招,他又自己跑到活动室,自言自语地用打电话的方式坦白了已经中招。很高明的伪装,因为那反而会让我们放松警惕。
“诺伯特引我们步入采集厂,如果他朝你动手,极大概率会被我们杀死,但即便他不动手,也迟早被我们怀疑。所以这个角色注定是弃子,而在交接之前,这个角色本应是卡奥斯。
“西耶那说,躲藏的这几天里,99区的信徒们都在疯狂攻击她。你看,他现在也在做相同的事,准确地说,不是攻击她,而是惹怒她,恨不得让她立刻对自己动手。他知道自己没能力生吞下西耶那和我,所以他想像95区那个东西一样,先获取我们的无限混乱。
“他从始至终都只在做两件事,第一,利用你的弱点杀死你,秩序克制混乱,他知道你是巨大的威胁。然后,想办法获取西耶那和我的混乱基因,只有我和西耶那都用自己去感染他,他才有可能变成一个比我和西耶那混乱度更高的东西,然后主导混乱反应。”
“他确实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我猜他比95区那个东西更高级,如果以神秘碎片衡量,西耶那是混沌体的碎片,那么他或许同时沾了一点混沌和认知,也或许是羊皮画上沾了眼的认知力,又传递给他。”
秦知律吐出的气喷在安隅耳后,刺激得那个陈年的疤痕痒痒的。
安隅脊背发凉,“您已经确定……”
“差不多,真正让我下决心的是在教团活动室里——他是一个军人,不该忘记自己不久前曾亲手擦干净了温德的血。他来活动室是找我们汇报异常的,采集厂的异象恐怖如此,他却急着先跪地擦干净了那些血迹,又将沾着我鲜血的抹布违规直接揣进口袋。”
安隅缓缓转过头,看着窗外呼啸的霜雪,“可他拿到了那么多养料,霜雪却没有变强……”
“或许是他很隐忍,也或许是我全部猜错了。”秦知律抵着安隅的肩膀用了用力,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等到今夜。”
安隅道:“如果那时霜雪仍然没有变强……”
“如果仍然没有。很遗憾,你会看到我滥杀无辜。”
“宁可错杀。”秦知律语气更沉,“因为我们输不起这一步。”
窗外的霜雪呼呼地灌进来,泼洒在安隅的侧脸上,他在冰冷中打了个寒战,许久,那双金眸在风霜中凝缩,他轻轻颔首:“好。那么长官,请让我来。”
“不需要。”秦知律用苍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耳后那枚旧疤。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十六岁那年,我先后感知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基因熵变动,第一时间清除了他们。”
“我在您的记忆里见过。”安隅说,“后来证实他们确实处于隐匿畸变期,秦铮将军基因熵是25,唐如夫人是20,还有您的妹妹——只有12。”
“嗯。”
窗外风声呼啸,秦知律落在安隅身后的声音更轻了,像是被风送进安隅的耳朵。
“但我那时其实没察觉到知诗的基因熵异常——12,太初期了,没人能察觉到。”
“我只是觉得,她极有可能处于隐匿畸变期,我赌她已经畸变。”
安隅后背猛地一僵,他倏然扭过头,却见那双眸彻底暗沉下去,像悲伤而难测的黑海。
“我了解知诗,变成怪物会让她比死更痛苦,她的精神会为此毁灭,她会痛恨自己,也会痛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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