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青年手指修长,干起家务来愈发赏心悦目。他指甲飞快在豆荚上一划,荚口破开,饱满豆子便一粒粒滚进了畚箕里,不过片刻翻指间,他跟前已剥了一小堆青豆。沈蕴手上干着活,嘴上也闲不住,向宁微问道:“师姐,我师尊怎么还没回来啊?”
往年司君齐就算再忙,也从未错过阖宗团聚的日子,今天已经是除夕了,司君齐却仍云游在外,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见沈蕴的问话,宁微表情微黯,嘴上却道:“师尊想必是事情没有办完,再等等就行了。”
“再等都快要吃年夜饭了,”沈蕴嘀咕,“总不能是不想给我压岁钱所以不回来了吧?”
宁微嗔他:“阿蕴都二十了,怎么还惦记着压岁钱?”
“为什么不惦记?”沈蕴理直气壮,“我只要没娶道侣,就是师尊和师姐的晚辈小朋友,小朋友当然要长辈的压岁钱呀。”
宁微抿嘴直笑:“出息。”
沈蕴琢磨着这会宁微心情不错,应该能趁机打听点消息,便又往师姐的身边挪了挪,一双明媚蓝眸忽闪眨着:“师姐,我能不能悄悄问你一个事?”
“我原谅你,不生气。”宁微直接答道。
“我没闯祸!”沈蕴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还把我当熊孩子呀?”
“还不是因为你小时候每次这样说话都是马上有人要来告状的时候……”宁微睨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你见过剑圣吗?”沈蕴问道,“或者说……师尊和剑圣见过吗?”
“剑圣?”宁微一怔。
沈蕴知道宁微常年居住在丹成内,对世外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又比划形容了一下:“是个和师尊年纪差不多的,拿着一把白色的剑的男人。”
“白色的剑……”她停下了手里的活,细细回忆了一会,“见过的。”
沈蕴顿时一喜:“什么时候?”
“就是丹成开山立宗的那天。”宁微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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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十二时辰过一半了嘿嘿【搓手】
第113章 新宵岁(六)
丹成是小宗,司君齐为人又低调,当年开山立派时自然不会像一些修士一样广发请帖,他办得悄无声息,倒更似天崩地裂劫后余生的一场庆祝家宴。
张厨娘杀了一头猪,鲍爷爷挖出了他在灾厄前偷藏的好酒,就连大桌也是前两日拿破木板临时拼起来的,几十人在还未来得及修缮的大堂里摆了三桌酒菜,正要举杯同饮的时候,江夙来了。
“……那个人表情阴沉得很,背着一把雪白的剑,身上又有血迹,看起来怪吓人的,”宁微回忆道,“你晚瓯师兄过去问他是谁,他也不答话,就直勾勾瞪着师尊。你也晓得晚瓯那个暴脾气,伸手就要送客,结果大家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晚瓯就躺地上了。”
沈蕴皱眉道:“你们没认出他是龙玄的人?”
宁微摇头:“他没穿龙玄的衣裳,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衣。”
“后来呢。”
“后来……”宁微甩了甩菜叶上的水,道,“就吃饭了。”
当时场面的火药味一触即燃,司君齐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从座位上起身,将倒地的弟子扶了起来,先低声安抚了几句,又头也不抬地对江夙道:“吃饭么,我去拿双筷子。”
对方没说话。司君齐就径直去厨房多拿了一双碗筷,又从没修缮完的杂物堆里拖了一张半旧的凳子出来放在自己座位旁边。凳子太破了,光是落地放下时便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看起来使用寿命岌岌可危。
“坐。”
“我不是来找你吃饭的。”对方终于开了口。
“今天是我开山的日子,多少在弟子面前给我点脸面。”司君齐道。
江夙目光扫过这一室的老幼妇孺,讥笑一声:“弟子?”
气氛因为这两个字再次僵硬,只有旁边桌上缺了牙的刘婆婆似乎仍不明状况,她颤巍巍地问道:“君齐啊,这小伙子是谁呀,是你的朋友吗,怎么脾气比晚瓯还大呢?”
“……”司君齐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婆婆的后半句话,“没什么,他是龙玄——”
“路人。”江夙打断了他的话。
“嗯,路人。”司君齐跟着改口。
“哦……”刘婆婆也从桌上下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一碗甜酒,老人对着江夙笑眯眯道,“小伙子啊,今天是我们家君齐的喜庆日子,你也是想来讨一碗酒吃的吧,那这样愁眉苦脸的可不好!这几年大家都过得艰难,喝碗婆婆的甜酒,露个笑脸,小伙子以后也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
江夙嘴角依旧紧绷着,他面对着众人僵立了会,也没有接那碗甜酒,只是绕过司君齐来到席上,居然真的坐了下来。
沈蕴听得一脸不可置信:“你们真的跟剑圣一块吃饭了?”
“不然呢?菜放久了可就要冷了啊。”宁微笑笑,“当时多亏了刘婆婆,不然真不知道那会要怎么收场,就是那顿饭吃得尴尬得要命,跟受刑似的。”
沈蕴回忆了一下食堂里龙玄大部队吃饭鸦雀无声的情形,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再之后呢?”
“之后师尊就和他出去谈话了。”
沈蕴撅起嘴:“师姐你就没去偷听?”
“你以为我像你呀?”宁微用带水珠的手指戳了沈蕴一指头。
“也没有其他人偷听?”沈蕴不死心。
“其他人也不像你。”菜洗得差不多了,宁微示意沈蕴抬脚,她要倒水了,“不过后来剑圣似乎是生气了……就算不偷听,在大堂里的人也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沈蕴马上来劲了:“他说了什么?”
宁微有些警觉起来,疑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我八卦嘛……”沈蕴拉着尾音撒娇,“过年不就是聊聊峥嵘岁月,谈谈家长里短的,是吧?”
宁微颇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答道:“我有点记不太清,好像是些气话,他骂师尊懦弱,脑子不清醒之类的……我们听到这些话都生气了,你晚瓯师兄一瘸一拐地又要出去找他理论,我怕闹出事也跟着出去了。结果就看到师尊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然后剑圣就……”
宁微一手拿着装满菜的畚箕,另一只手握了一下沈蕴的手腕,“这样。”
“啊?”沈蕴没反应过来。
“这样攥了一会后,他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最后一甩手就走了。”宁微道。
“没了?”
“没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沈蕴听宁微讲完了全程,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事,但仔细一想又仿佛什么信息都没收获,顶多就是确认了江夙这人脾气臭得和江子鲤半斤八两——但他俩究竟能聊点什么,以至于江夙会发起火来呢?
少年想象力丰富的大脑里已经开始闪过各种什么物是人非横刀夺爱兄弟阋墙的狗血话本小说,宁微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没想点好的,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别琢磨了,豆也剥了菜也洗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找你家弥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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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金极城。
今日是团聚的节日,无论是经商的务工的还是修道的都早早赶回了家,金极城前些天震天响的促销驻音铃也没了声音,店小二打着呵欠抹着桌子,零星旅人百无聊赖地倚窗看向城内的红绸华灯,平时摩肩接踵的鎏金长街上如今空荡荡的,青石街面上已聚起了一层二指厚的积雪。
现在城中唯一还热闹的只有金极宗门之内——年终账本结算,所有人已经忙得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银焕喝了一杯酽茶提提精神,将自己复核过的账本交给桌对面的佟千震:“这些您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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