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就看见谢青鹤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连忙放下棋子,说道:“您怎么醒了?”
“看见外边有光,想着你是不是又熬夜写信去了。白天写信不好么?亮堂不费眼。我还能帮你写几封。”谢青鹤说话走近,伏传很自然地起身要给他让位置,谢青鹤便做手势按了按茶桌,挨在坐榻下首坐下,“平时见你都是笑眯眯的,万事不愁的模样。原来也会难过。”
伏传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说:“我没有难过。难得月朗星稀,坐下看看罢了。”
谢青鹤歪头看着他。
眼前的大师兄是大师兄,又不是伏传熟悉的大师兄。眼前谢青鹤歪头看着他,满脸“我就看你撒谎”的俏皮表情,伏传有些招架不住,摇头说:“我是有些担心。”
“想‘我’了?”谢青鹤见他低头沉闷的模样,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
伏传点头。
谢青鹤看着他的表情,含笑道:“又撒谎哦。”
“我在想有没有法子尽快找到桑山的仙棺法阵。距离大师兄飞升已经有二百六十七天了,一直没有消息,”伏传说到这里顿了顿,调整好情绪才继续说道,“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谢青鹤知道伏传没有说实话。
担心和难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他刚刚学会不久,对此非常熟悉敏感。
“我陪你去桑山好了。”谢青鹤没有拆穿他,“找人去问怕被师父骂,不去问心里也不踏实。那就去桑山就近盯着好了。”
伏传留在宗门最大的任务就是守着谢青鹤,现在谢青鹤渐生情智,早已不复当日懵懂,同去桑山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伏传考虑片刻之后,抬头还没说话,谢青鹤已经含笑说道:“我知道。我如今还不如你心目中的大师兄那么老成妥当。此去桑山,我在人前少说话,一切交给你。”
伏传略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大师兄身为寒江剑派掌门真人,法旨重于千钧……”
“懂,懂。”谢青鹤将他递来的茶喝完,起身问道,“今夜要大师兄抱着睡觉么?”
伏传一愣。
胎光大师兄不怎么懂事的时候,会抱着他拼命地亲,渐渐懂事了就不会动手了。
二人虽是道侣,伏传也很小心地守着分寸,根本不敢凑得太近。平时拉拉手摸摸脑袋也罢了,相处时并没有搂搂抱抱的习惯,晚上更是各住一间,从没有睡同一张床。
“怎么就……突然要……”伏传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抱着睡觉?”
“因为小师弟很难过。”谢青鹤说。
伏传彻底怔住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没想别的事情。只是想抱抱你。”谢青鹤低头抚摸他的脸颊,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我也不是你心目中的‘大师兄’,没办法替你解决问题。你不想告诉我,我就不问了。”
“这个身体还是你喜欢的‘大师兄’的。”谢青鹤温柔地说,“挨着他睡能好一些?”
“不是,大师兄,你误会了。”伏传连忙解释,“大师兄只有一个,你就是我的大师兄。没有你或者他,我也没有不信任不倚赖你。大师兄,我……”
“嘘。”谢青鹤安抚住他,“那是我想错了。你不是不想告诉我,是不想告诉‘大师兄’?”
伏传想了想,又忍不住想笑:“独自坐着会想一想,说出来倒是挺可笑。我就……不大想说。”
谢青鹤专注又温柔地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的分享。伏传心中已经松缓了大半,还有些犹豫,低头小声说:“那我告诉你了,你也不能笑话我。”
“那我们去床上躺下说。”谢青鹤拉着他往寝室走,“我想抱着你睡觉。”
和喜欢藏着心思的谢青鹤不同,这位大师兄从懵懂时就由伏传教导认识世界,对伏传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使得他非常乐意与伏传分享自己的欲望和心情。他想要什么,就会告诉伏传什么。
伏传很难在这时候拒绝谢青鹤,想着这段时间大师兄修行也渐渐开窍,要真抱出些麻烦来……应该也不会坏事。做好了最冒险的打算,伏传才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床。
谢青鹤很老实。他说抱着睡觉,真的就是抱着躺下。
二人在熟悉的床榻上侧身睡下,谢青鹤从背后搂住伏传,在他耳边问道:“为何难过呢?”
谢青鹤没有任何绮念,伏传先有些扛不住了,胳膊夹住谢青鹤环住他腰身的双臂,缩进熟悉的怀抱里,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温软放松又期待的状态,总想着下一步就该发生点什么了……
“小师弟?传?小传?”谢青鹤在他耳边吹气(说话),“伏继圣?”
继圣二字把伏传惊醒了过来,那种失落痛苦难过的心情瞬间就重新涌现。他睁开眼呆了片刻,才低声告诉谢青鹤:“我只是有些惭愧。做了大师兄的道侣,却不能与大师兄并肩同行。如今大师兄在天上生死不知,我不说上天助他一臂之力,连地上的事情也处置不好……”
这个问题超出了谢青鹤的能力范围。他自己也才慢慢学着懂事,太复杂的情绪难以消解。
谢青鹤考虑了许久,伏传已经自我安慰好了,反过来安慰他:“人遇到难处总会胡思乱想。独自坐下来想一想挺难过,说出来又很不值一提。如今想这事也无助益,待我到了桑山尽快找到仙棺,我虽不能自己上去帮忙,能把大师兄的皮囊送上去也好。”
谢青鹤在他后颈上亲了一下,嗯了一声:“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桑山。”
伏传躺在他怀里根本睡不着,闭着眼只管念经澄清思绪。
谢青鹤抱着他倒是很开心,就像是抱着某件心爱的宝贝,爱不释手地搂一搂,摸一摸,蹭一蹭。偏偏动作毫无绮念幽思,单纯得像个孩子。把伏传抱在怀里揉了好一会儿,谢青鹤才满足地闭眼。
听着谢青鹤平静轻缓的呼吸,伏传有点点崩溃。
大师兄居然就睡着了!
次日。
伏传仗着修为精深熬了一夜,起床先召见了留守的外门执事弟子,交代门内事务。
如今分布在天下水域的弟子们都会往寒山发信交换消息,伏传要去桑山,宗门这边就得做一次转递,具体哪些留在宗门内部处置,哪些发往桑山听回复,都得交代清楚。其余紧急事件都有预案,遵照旧例执行即可。
待伏传安排好宗门事务,谢青鹤也已经做完了早课,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飞鸢寮已经送来两架飞鸢,一来长途飞行,飞鸢比御剑省力,二来伏传也比较担心谢青鹤修行不久,气力不济。两人直接从观星台出发,谢青鹤对飞鸢非常好奇,伏传才说了一遍如何驾乘,谢青鹤就拉着飞鸢上天,呼啸而去。
飞出去几百里之后,谢青鹤已经可以熟练地拉着飞鸢做各种精巧动作。
伏传老老实实地拉着飞鸢往桑山飞,谢青鹤大约是玩够了,将飞鸢并排过来与伏传贴在一起。
“你过来些,我与你说话。”谢青鹤向伏传招手。
伏传便顺着飞鸢握把滑到偏向谢青鹤的方向,竖起耳朵:“什么事?”
谢青鹤也滑到靠近伏传的方向,二人几乎靠在了一起。谢青鹤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温柔稳定地传到了伏传的耳中:“昨夜你与我说的那件事,我想了许久。”
伏传不大想再提这件事,但是,谢青鹤说他“想了许久”,想必是一直都在琢磨。
事情虽然很小,也很让伏传烦躁。可当他意识到谢青鹤很重视他的情绪时,熟悉的安全感再次将他包裹了起来。不管是哪一位大师兄,都不会忽略无视他的情绪,哪怕只是一时的“小纠结”。
谢青鹤继续说道:“我啃着角先生的时候,你也不曾嫌恶厌弃我。若我永远是那样懵懵懂懂万事不知的模样,你是不是就觉得我配不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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