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锦(48)
——“……你不能留在我身边吗?等我找到了我的娘亲,我让我娘亲奖赏你,我、我还雇你在我家做工,就……就专门负责陪我睡觉!”
——“……等我以后考上个状元,自然就可以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了,到时候我还要带你一起,你也不用天天辛苦地做工了,有人服侍你,你只要每天晚上负责陪我睡觉就好了。”
——“……那我不要什么娘子了,你也不要娘子,就我们俩在一起。”
顾雪洲如今觉得,沐雩就像是那团火,不怀好意,可又拿捏得很准,他惶恐会被烧成伤害,实际上那小子拿捏得极好,不过是吓吓他而已。可他一眨眼,那团火似乎已经熄灭了。
也是了。
男子十五至二十,可及冠而字。民间多为十六岁作及冠礼,但许多庶民人家也是不做这等虚礼的,十五就算是成年,可以娶妻立业了。
他的沐哥儿早就长大了,那些话不过是他儿时的戏言,即便是前两年说的那些,也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吧。
这不就是他所期待的吗?沐哥儿长大了,沉稳了,不再胡乱说什么喜欢他的惊世骇俗的话了。
他回忆了一下沐雩的眼神,怎么也想不起来,哦,对,他根本就不敢去看沐雩的眼睛,但仿佛沐哥儿是很疲惫的。这也是正常的,任谁被冷淡地躲避那么久也没半点回应,都会觉得累吧,也许是他想通了也说不定。
顾雪洲想着,从就放在枕边的木匣子里取出雕刻好的木簪,在黑暗中轻轻地摸着上面的纹路……明明当时沐哥儿看了是很喜欢的,为什么主动不要他主持及冠礼呢?
顾雪洲也不知道自己这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了。
唉,沐哥儿及冠之后便算是成人了。
大概他只是长大了吧……
对了,也不能再叫他沐哥儿了。
太小孩子气了。
那该叫什么呢?沐哥儿会取个什么字呢?他想了好几个的……可既然这样了,沐哥儿兴许就让崔山长来取字了。
挺好的。
真挺好的。
第43章 如何拐骗一只小圣父05
及冠礼前期三日,主人告于祠堂,戒宾。
顾雪洲是作为顾轻鸿的族侄记在顾家族谱里的,沐雩自然跟着他记在顾家族谱里,拜的是顾家的祠堂。
顾家几代都是江湖流浪人,直到顾师傅的父亲在定江安家,才修起祠堂来。后来顾师傅与李娘子成了亲,反正两家住在隔壁,索性推了墙,盖成一个大院子。
前一日。宿宾。陈设。
沐雩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男性长辈就只凑的出顾师傅、崔山长两人,顾雪洲算他养兄,请了几位同窗,有曲繁文,杨烁也提前了四五日回来了,做贼似的,一来就躲进顾师傅家里,表示不要通知他奶奶。这些年他家里催婚催得越来越紧,他逃之不及,别说回来了,就是在外面也不敢透露行迹风声。这次为了参加沐雩的及冠礼,是真的顶着极大风险的,可见情谊之深厚,和同学不一样,他俩可是过命之交。
杨烁带给沐雩的礼物是一柄弯刀,乍一看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老旧,出鞘来看,刀身则是哑光的暗黑色,弯着一道圆弧,因着特殊锻造工艺而布满了绸缎般优美的花纹纹路,刀锋锐利,削铁如泥,充满了异域风情。
杨烁说:“因我不肯成婚,我奶奶断了我的供给,在寺院里自产自足,吃饭倒不抽。只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买礼物,这个还是我师兄给我准备的。怎么样?还可以吗?”
沐雩甩了个刀花,使之浑如一臂,然后把刀插回了刀鞘,“谢了,我很喜欢。也替我谢谢你师兄。你……你和你师兄感情还好吗?”
“当然好啊!”杨烁大大咧咧地回答,有些疑惑,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沐雩觉得这傻子估计还以为是和师兄在练功呢……算了,是他也被带傻了,居然傻到去问杨烁。
不过……他那个师兄,又是拿的出千金难求的一对鹰隼,这回送礼物,随便拿出个送人的礼物,又是这么难得一见的宝刀,真的会只是个普通和尚吗?据说他来中原学武之前一直生活在草原,想必他在那边也是个贵族少爷吧。
次日清早,沐雩早起,换上冠服。
作为主人的顾雪洲把序立的宾客迎进堂,宾客作揖,将冠者入席。
沐雩,公服,革带,纳履,纳靴,执笏。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褀,介尔景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寿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威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先生给他取字,曰“子谦”。
崔山长说:“沐雩,你天资聪颖机敏善变,只是还须更谦虚敬慎,所以给你取了‘谦’字。”
顾雪洲不由侧目,瞟了老神在在的崔山长一眼,说的含蓄,不过是指沐雩自傲而已。沐哥儿在外面的名声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从没有人说他自骄自傲的。这崔山长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其实把沐哥儿看得很透啊,不愧是山长。
顾雪洲释然,深深觉得请了崔山长作祝人确实是很合适的,比自己合适多了。他再看沐雩,长身玉立,着玄色冠服,鸦黑的长发被梳起,戴上了士子冠。露出整张脸庞,眉目如画,线条硬朗,昳丽照人。
恍惚之间,顾雪洲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沐雩的时候,他站在梨花树上,人比梨花还要白,一头长发披散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虽瘦,却也很圆润可爱,看人分不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一转眼,那个无意中躲进他的花篓里抱着鞋子蜷缩着睡觉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顾雪洲想,回想一下,那时他也才十八呢,现在已经二十六了,虚岁二十八,没几年都要三十了。
而沐哥儿才长大,风华正茂,前程无量。
礼毕。
一番筵席。
顾雪洲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和崔山长道个谢。
崔山长乐呵呵地笑,捻着一把雪白美髯,“沐雩是我得意门生,有甚个好麻烦的,倒是我很荣幸能作他的祝人。我也早就想和你聊聊了,沐雩这个孩子,在我教过的学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聪明,只是有时……过于自傲了。”
顾雪洲赧然,“是我没教好。”
崔山长说:“我倒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顾雪洲侧耳细听。
崔山长仔细地说:“是这样的,我们书院虽是私学,但是与官办学府也是有联系来往的。每年可以拿到几个京师国子监的名额,可以推荐至少有秀才功名的学子去。沐雩是前年的南直隶案首,若是他愿意,我就可以给他这个名额。但是他居然不要。顾东家,你可知道沐雩为何拒绝了国子监的名额?”
顾雪洲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唇嚅嗫,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忽然生气起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沐哥儿怎么这么做?他在别的事情上任性也就算了,居然在这种事上也耍性子!这倒霉孩子……该说他什么好呢!
顾雪洲气得肝疼,翻来覆去地想沐雩的动机。
总不会……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吧?他不得不怀疑,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沐哥儿放着去国子监的名额不要。而且去京师的话,他还有机会能寻访自己的母亲,这些年他一直托人在京里打听生母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想去?而且他从小就是个利而从之的人,有好机会摆在面前,绝不会不要的。
想必是前两年年纪小还迷恋自己那会儿舍不得离开,所以一时冲动做下了错事。顾雪洲直叹气,沐哥儿还小的时候,他就担心等这孩子长大了会后悔。
如今也是,看样子沐雩大抵已经清醒……他现在清醒过来之后,是不是正在为先前做出的错误决定而后悔呢?
顾雪洲又气恼又惊惶,笼着袖子去后院找沐雩。还没见到人,隔着墙就听到一串明朗的笑声,跨过门,就看到沐雩已经换了一身练武的劲装,高束着头发,正在和杨烁比试呢,两人棋逢对手,过招过得很是过瘾。
那张俊美的脸庞扬着笑时是如此的光彩照人,顾雪洲莫名地升起几分退却之心。
沐雩转头看到顾雪洲,脸上的笑瞬时冷了下来,他收势,语气似乎是亲密的,但细细一听,却透着掩不住的疏离,“安之。”
“我有事要同你说。”顾雪洲一脸严肃地说。
杨烁再傻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顾雪洲目送他走远才说话,开门见山道:“今天崔山长提起我才知道,你从未和我说过,为什么拒绝国子监的名额?”
沐雩抿着嘴唇,“你觉得呢?”
顾雪洲皱眉:“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沐雩颇有耍无赖的作风,“你明明心知肚明的,何必要我说出来呢?”
顾雪洲怒上眉梢,“沐雩!你别这样敷衍我!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