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68)
谢镜愚立即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可不过片刻,他就回了神。“然而……”
“没什么然而。”朕抬起手,几乎粗鲁地阻止他继续反对。“朕是天子,朕说了算!”
谢镜愚在朕掌下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似乎确定了朕的不容置疑,他不自觉地弯起眼,一个火烫的吻随即烙在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撒起糖来我自己都怕╮( ̄▽ ̄")╭
第75章
左右无事, 朕又拉着谢镜愚补了个回笼觉。虽然被褥换过一套,其上仍旧残留有极淡的松烟墨香, 宁心效果简直比什么降香黄檀都强, 朕几乎沾枕就睡。等午后醒来,朕真正神清气爽,身上的酸软感也少了一些, 便要出去走走。
谢镜愚自然没有异议。因为两人都错过了午膳,他先叫人准备吃食。等到了花园亭中,朕立刻就注意到,桌上杯盘中全是些口味清淡、容易消食的东西。再想想之前的粥……
朕抖了抖袍角,率先入座。“谢相真是费心了。”
谢镜愚跟着坐下来, 闻言一愣,而后才注意到朕在说什么。“这本就是臣该做的。”他可能想到了一些白日不该想的地方, 脸颊又有点发红。
朕瞧着好笑, 但不打算戳穿。“晨起你怎么和底下人说的?朕赖床么?”朕随口问,而后给自己夹了块奶皮子。
“当然不是,”谢镜愚道,跟着就把奶皮碟往朕的方向推了推, “臣不说,根本没人敢问。”
朕一想也是。奶皮子进嘴后,朕就不再说话,转而思考起今日该用什么借口。不消片刻, 朕就发现,这事儿根本毫无难度, 借口都是现成的——雍蒙和谢镜愚翻脸,朕说朕出宫是为了调停他俩不就成了?
后顾之忧解决,朕顿时有了胃口。不一会儿,吃食就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此时日头还没怎么西斜,两人商量了一句,便在回廊里散步消食,等差不多之后再回到亭中闲聊。虽说朕一个皇帝,他一个宰相,闲聊免不了要提朝中事务;但也许是对象不同,气氛相当轻松。
等到天色擦黑,朕还有些意犹未尽。至于谢镜愚,估计也是如此。但这人永远把为臣的本分悬在脑袋顶上,即便违心也要提醒朕:“陛下,酉时过正了。”
朕挑眉,故意道:“怎么,谢相还差朕一顿晚膳不成?”
“当然不是。”谢镜愚立即摇头,“臣早就让人备下了。”
听他承认,朕似笑非笑地望了过去。既然如此,还要赶朕回宫?果然是违心之举吧?
虽然朕没说出口,但谢镜愚肯定知道朕的意思,因为他稍稍撇过头,不敢直视朕的眼睛。“臣不过是……”他似乎想为自己辩解,支支吾吾半天,却没说出什么来。
瞧他窘迫的样儿,朕扑哧一乐。“得了,晚膳到底在哪儿呢?”
七请八催才有一顿如午后那般清淡的饭菜,朕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朕英明神武的形象肯定毁了。故而,等到盘中差不多见底时,朕开口道:“今日之事,朕已经想妥了。若是今后有人问起,你便告诉他们,今日你被朕狠狠训了一顿。”
这与事实的出入何止十万八千里,谢镜愚微微睁大眼睛。但他脑筋转得快,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因为臣与魏王殿下起了争执?”
朕点点头。此中缘由不能公之于众,朕表面上只能做出各打八十大板的样子,把事情按下去。“朕估计,昨日朕撂下那样的话,即便魏王脾气再好,在宴上也免不了被顺王等人看出不同寻常。既然他如此,你也免不了。”
谢镜愚想了想。“那臣的假……”
“估计就会被其他人当成面壁思过。”朕接口道,“这回委屈你了。”
谢镜愚果不其然地摇头。“如此确实最好,臣不委屈。”稍稍停顿后,他又问:“但这样做,就要魏王殿下也配合。”
“你自己都说了,魏王识得进退。”朕轻嗤一声,“朕不信他能上赶着做送命的事情。”
“话确实是这样说,然而……”谢镜愚轻声道,还是有点犹疑。
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于公的角度,他帮雍蒙说话;于私的角度,他还是拈酸吃醋更多罢?“他没戏。”朕只说了三个字,再言简意赅不过——
以前没可能,现在没可能,将来更不可能!
亭中随即静默下来。谢镜愚深深望着朕,半晌没有动静。等他再出声时,却伸手探向桌上酒壶,斟出两杯清酒。“臣敬陛下。”
朕低头瞄了瞄朕面前的那杯酒。“谢相这么说也太敷衍了,”朕故意挑剔他,“贺词呢?”
谢镜愚却没被难住。“臣敬陛下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眨了眨眼,“陛下以为如何?”
偷得浮生半日闲……朕想了想,发现朕好像确实从没度过如此舒适、堪称闲散的一日,便端起酒杯。“不是半日,是一日才对。”
这种时候,谢镜愚当然不会和朕犟嘴。“陛下说一日便是一日。”他微微笑了。
一杯酒液下肚,朕随即给两人再次斟满。“朕也敬谢相一杯。”
“那臣也要问,陛下的贺词呢?”谢镜愚有样学样,不举酒杯。
朕不由哼笑一声。刚刚朕用过的招数,朕自己难道还能不防备么?“朕敬谢相——”朕蓄意把尾音拉得极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镜愚愣住,显然没想到朕后头有这句等着他,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好半天,他才喃喃吐出一句宛如气声的话:“陛下,这是……”
朕知道他没说完的部分是什么——他不见得想不到朕说的,但他绝不会这么要求;等朕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又觉得这承诺是天大的恩赐。“谢相再不举杯,朕可就举不住了。”
如梦初醒般,谢镜愚终于反应过来。两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轻轻相碰,清亮得不像是盛了酒,而像是盛满了最明朗的团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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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朕和谢镜愚提起的时候保证雍蒙一定会识相地配合,但朕心里只有一点底。雍蒙这人向来弯弯绕多,这次也是一样;万一他真豁出面子,那两边都不好办。朕回到宫里,不得花了半夜工夫想对策。
然而,朕做好了各种准备,事情发展却不如朕所料——
第二日上朝时,朕没等来雍蒙,只等来了一纸假条。里头寥寥数字,写明自己突发急病,故而向朕告假。
朕认得出那确实是雍蒙的字,也能发现写字之人笔下虚软无力,似乎真病了。
但这不是开玩笑么?朕前脚发火,他后脚生病,这也太巧合了吧?
更巧合的是谢镜愚也请了病假。两边撞一块儿,给雍蒙捎假条的雍至脸色都不对了。“前日陛下设宴,魏王回府时不意着了凉,昨日便卧床不起。臣已去看过,听大夫的意思,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他这么说显然是怕朕以为雍蒙装病。可即便朕真这么以为,也不会让他发现。“真是糟糕,”朕摇头叹息,“这个中秋都没过好。”而后,朕吩咐给谢镜愚和雍蒙都赐点补品。
虽然这话题好像过去了,朕之后也没再提起,但诸臣心里都不免有些想法。
谢镜愚和雍蒙闹翻人尽皆知,此时又双双请假,免不了让他们猜测二者有联系。更何况,雍蒙赴宴之前面过圣,朕又一反往常地没出现在家宴上。至于说到中秋没过好,他们又能联想到谢镜愚。
细节好像都对得上?谢相和魏王殿下怕不是被陛下勒令思过了罢?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都以为朕正在气头上。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谢镜愚销假才稍稍好转,因为他们发现朕并没故意给谢镜愚苦头吃。一切如常,似乎谢镜愚真的只是生了场小病。
雍蒙则不然。和谢镜愚一样,他也请了半个月假。半个月过后,谢镜愚开始上朝,他又让雍至私底下递了半个月的假条。又过了半个月……得,假条变本加厉,加成两个月了。
一而再再而三,这是着凉也能生重病,还是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借口?
即便只是代为转交,雍至也不免战战兢兢。面对朕“魏王到底生了什么病”的疑问,他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夫换了好几个,汤药也是一剂剂吃下去,可就是没有好转。”他愁得脸都拉成了苦瓜,“一日里有大半日在昏睡,醒过来也不说话,魏王妃急得都在臣面前抹了好几次泪。”
……昏睡大半日?醒了不说话?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雍蒙应该知道苦肉计在朕这儿卖不动吧?
朕不由心中嘀咕。但朕瞧雍至的样子不像作伪——叫他编造细微之处、再在朕面前自如撒谎根本不可能——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朕实在没料到,着凉也能病得如此沉重。不若这样,朕给太医局传个口谕,一会儿你就带几人去魏王府上罢。”
雍至顿时喜形于色。“如此甚好,臣替魏王谢过陛下!”
见他如此反应,朕更确定他说的是实话。毕竟,若雍蒙真的装病,也不可能装到让朕派太医——那根本是给自己找麻烦。“朕常听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去魏王府上时,顺便把朕这话带给魏王妃,叫她安心便是。”
雍至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等他告退,朕想这事儿只需要等太医回禀,便接着批折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担心,这事儿马上搞定啦~
第76章
此时离立冬只剩半月。从地里的庄稼收割后, 就没什么重要事务,年年如此。己时还没过半的时候, 朕已经批完了所有奏折。无事身轻, 朕又去练了一个时辰的箭,发过汗才接着用膳休息。
午后惯常是留给大臣们觐见的时间。朕本想练练字看看书,但派去雍蒙府上的太医还没回来, 反过来令朕想到了另外一件还没完成的麻烦事。“刘瑾,”朕出声,没忍住按了按太阳穴,心道夜长梦多、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去把杜尚书和周舍人叫来, 就说朕有事吩咐。”
被点名的两人很快就到了。杜见知品级高,自觉向前一步请示:“不知陛下唤臣等前来, 所为何事?”
朕从桌案上更矮的那叠折子里挑出一本, 刘瑾立刻会意地接过,再转交给杜见知。“杜尚书先看看罢。”
杜见知有点疑惑,翻开奏折后有一丝了然。“这是通过宗正寺初选的女子名单。”
“看下去。”
杜见知依言照做。不过片刻,他那点了然很快又变回了疑惑, 而且程度较之前更甚。“陛下是要臣制册造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