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势如此,许多州府大开其门,打量着如今成为勤王之师,日后新帝上位,好分一杯羹。还有些按兵不动的,只等着看鹿死谁手,奋起抵抗的,居然只在少数。
孟霁这一路,势头足得很,谢燕鸿暗忖,这其中定是有陆少微的手笔在。
一路走,一路都有闻讯而来的人,声势越发浩大,部队越发壮大。谢燕鸿冷眼旁观,见孟霁进退得宜,不卑不亢,将人马都调度得极好,难得的是,他在军中大权独揽,却不见骄横。每日黄昏,总有信鸽落在他的帅帐前,定是背后之人在指挥调度。
随孟霁部队南下以来,谢燕鸿还没见到济王身影,他愈发断定,这个背后筹谋之人,定不是济王本人。
眼看着黄河就在眼前了,越过了黄河,叛军便直指京师了。
烂船也有三斤钉子,京师守军数目也不少,宋知望身边还有秦寒州的父亲,殿帅秦钦,足以有一搏之力。谢燕鸿与颜澄一块儿在看舆图,他伸手圈了圈京师西北处,那是一处开阔的原野,沉吟道:“最后一战,合该在这儿——”
与此同时,孟霁将卷好的信笺从鸽子腿上解下来,就着烛火展开,上头是娟秀的蝇头小楷,只写着两个字——松原。
陆少微正立在大开的帐门处,仰首观星。
此时,夜空平静而美丽,星子四处散落,只有一点点薄薄的云,鱼鳞一般铺在天上。陆少微秀气的眼眸漆黑幽深,好像另一片夜空。她回头朝孟霁说道:“五日后是好日子,在松原上面南开战,宜用火攻。”
孟霁应了一声,将信笺悬在火上,很快,火舌便将信笺烧化成灰。
陆少微看了一眼,说道:“到时我要见他,你背后的人。”
孟霁轻轻一吹,烧化的灰烬便轻飘飘地飞出去了,他眼睛里满是不舍,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到陆少微身上,说道:“她会想见你的。”
秋意渐浓,松原上的草开始渐渐枯黄,风一吹,枯草倒伏,好似麦黄色的波浪,发出簌簌的响声。
果不其然,京中很快便派出使臣来了。
颤颤巍巍的文臣大儒,驱马到阵前,隔着倒伏的秋草,中气十足,厉声数出济王及叛军的数十条大罪。谢燕鸿认得他,那是从前在御书房教诸皇子念书的大儒,看来宋知望还是想从辈分大义上压人。
这不是一招好棋,谢燕鸿想道。
阵前大骂了两日,老先生声音都哑了,久久未见的济王终于出现了。谢燕鸿远远看着,觉得恍如隔世。济王从前是太子,自谢燕鸿记事开始,他就是太子了,多年来一直拿着储君的架子,作也要作出一副贤良的样子。
他出判徐州,想必也过了不少苦日子,现在坐在马上,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样子,没什么精神。士卒与他不似谢燕鸿与他相熟,除了看出主子瘦了些,看不出什么,都只顾着激动了,士气大振。
济王看着瘦,声音却不小。
他先是以尊师之礼,下马作揖,然后才朗声说道:“学生并非有不臣之心,只恐皇弟遭奸人蒙蔽,有碍国祚绵延,这才痛定思痛,奋然起兵,以除奸佞。”
这一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内里却颠倒黑白。
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嘶声喊道:“今上承先帝遗诏,自登极以来,勤谨终日......”
济王倒好耐心,听了他一套一套的称颂之语,末了,才真正图穷匕见。他温和地问道:“先帝遗诏可有加盖传国玉玺?若无玺印,怎知不是奸人矫诏?”
传国玉玺早在李朝末帝李矜焚烧宫室时消隐无踪,一直都未曾找到。先帝为了彰显正统,对外编了一套说辞,说是一夜入梦,见有须发皆白的老道,将印玺送入他怀中,醒转时,印玺便陈放在书案上。
但没有就是没有,多年来,圣旨加盖的都是新造的皇帝宝印。
济王这样问,老先生直接气结。若说有印,印又从哪里来?若说没印,虽说人人皆知没有,但人人又都要说有。直接从正统性上将了一军,谢燕鸿在旁看着热闹,也不由得拊掌,这一步棋走得漂亮。
老先生煞白着脸,铩羽而归。
济王勒马回转,马上就去见了谢燕鸿与颜澄。他自然是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细数与二人以往的情谊。谢燕鸿一开始还觉得他脱胎换骨,如今看来,还是当时的样子,没有两样,甚至还比当初身子骨虚弱了不少,说上没两句就喘了。
“当时在徐州受了些风霜,如今秋凉,风寒未愈,并无大碍。”
谢燕鸿与颜澄交换了个眼神,并不全信。
此时,孟霁牵着个小童进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济王笑逐颜开,慈和地介绍道:“犬子宋瑛。”
谢、颜二人忙起身,口称“世子”,持礼见过。
不过这么一小会儿才,济王越发不支了,又寒暄了几句,便要走了。谢燕鸿本就不爱与他说话,连忙顺坡下驴,目送着济王牵着小世子走出去。眼瞧着有名着青色衣裙的女子迎上去,牵了宋瑛。
隔着老远,那名女子头戴帏帽,看不真切,只知道身姿袅娜。
谢燕鸿问:“那是?”
孟霁背手立于谢、颜二人身侧,闻言,意味深长道:“那是清河郡主。”
作者有话说:
新美女,前面提到过一次。
大约十章以内可以完结了,结尾写得不顺畅,磕磕巴巴的,大家可以存存,等完结再来。
第八十三章 松原之战
清河郡主宋琳琅。
谢燕鸿对她并无太深刻的印象。他们年龄相仿,为了避嫌,怕旁人说他们谢家有尚主的心思,便早早地避开了。他只知道宗室诸多公主、郡主中,大家向来都说,清河郡主长得最为好看。至于是否有才名传出来过,谢燕鸿已然不记得了。
他隐隐有预感,这一场拉锯战,在大义上,当今皇帝是占不到上风了,到底最后鹿死谁手,就看松原这一仗了。
外头时不时传来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谢燕鸿知道那是兵刃和甲胄在碰撞,随之而来的还有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这是在调兵遣将。连日来刮得枯草低伏的劲风停了,四处都一阵寂静,仿佛连老天都知道松原将有大战,屏息以待。
谢燕鸿出身将门,从小熟读兵书,大战在即,他本该紧张激动。
但此刻,他心头只记挂着长宁和家人,心里沉甸甸的,既焦灼又安定,迷迷糊糊地睡去,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人和事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记不清楚。
最后一个记得的梦发生在大雪天,他在雪中跋涉,跌跌撞撞,漫天飞雪当中,不远处的前方,有个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但他心里知道,那是骑在马上的长宁。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拼命往前赶,呼喊声被风雪吹散,无论如何追,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谢燕鸿梦见自己脚下一软,脸朝下摔倒在积雪之中,冷入骨髓。
一定会冻死的,他在梦中想到。
紧接而来的,却不是寒冷,而是温暖。他感觉有一双粗糙温暖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掌心的窝与他的脸颊天衣无缝,他下意识地便要去追逐这点温暖。那双手抚过他伸长的颈脖,抚过他的胸膛。
迷糊中,谢燕鸿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见到有人坐在他的榻边,身影熟悉。
“长宁......”他呢喃道。
“是我。”
“你去哪里了?”谢燕鸿梦呓般说道,“不要走。”
“好。”
谢燕鸿安心了,闭上眼睛,允许自己沉湎于温暖之中,沉沉睡去,这一回,他没有再做任何梦。
“咚、咚、咚——”
战鼓声声,仿佛天边的闷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谢燕鸿猛地翻身坐起来,放眼望去,帐内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他愣了一会儿,摸了摸榻边,也没有余温。昨夜究竟是南柯一梦,抑或是真实发生。莫不是他招惹了什么花精柳妖,入梦来撩拨他?
没有时间让他再去想了,外头的战鼓一阵密过一阵,让人的心也追随这样的节奏跳动起来,血液鼓动,大战一触即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