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面无表情,将谢燕鸿的赤足捧起,握在手里,拉开衣襟,将冰凉的双足捧在怀中。谢燕鸿吓了一跳,双手撑地往后挪,长宁却扼住他的脚腕,将他拽回来,说道:“快睡吧,不然明日没有精神赶路。”
谢燕鸿的脚很快便暖起来了,脚心发烫,脚一旦暖了,困意便倒卷着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把长宁搁在地上的长刀当作枕头,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时,他觉得全身热烘烘的,并不冷。
谢燕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整个人缩在了长宁怀中,腿蜷着,膝盖顶在长宁的小腹,赤足正挤在他的两腿中间,最暖的地方。晨光熹微,山中寂静,有细碎的雪如春日落花般徐徐飘下。
他们离得很近,谢燕鸿连长宁脸上的绒毛也看得清。他发着呆,久违地感觉到了安宁,仿佛自己不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而是在春日的午后,躺在榻上,享一刻闲暇,胸中仿佛塞满了松软的棉花,鼓胀又柔软。
就在这时,陆少微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吓得谢燕鸿手抖,他连忙从长宁的怀中坐起,仿佛无事发声。
白天生火比晚上要保险得多,他们将火生起来,烤软了冻硬的干粮,又将鞋子烤干,重新出发。在离他们过夜的洞口一个山头以外,他们发现了一堆马粪,拿树枝来戳了戳,看样子是昨晚留下的。
果真有人!
除了像他们这样想偷偷绕过关口,无声无息通过的人之外,还有谁会大雪天里,在无人的深山小道中通行呢?
谢燕鸿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长宁:可怜弱小无辜
第二十八章 俘虏
两日的雪中跋涉之后,他们登上了地势稍高之处,谢燕鸿勒马北望,蜿蜒曲折的十八盘道之后就是紫荆关城,拒马河从中流过,河面尚未结冰,但水流已经日趋平缓,不比丰水期激流怒吼。
天上下着小雪,山道、雄关、河流都似被蒙上雪白细纱,看不真切。
这两日,再未发现其余人马的痕迹,要么就是路线相岔,要么就是对方小心隐匿行踪。不消谢燕鸿多说,长宁这几日也是日趋谨慎,宁可走得慢些。
陆少微略带担忧地看向阴沉的天,琢磨道:“咱们得走快些,不出三日,必下大雪。”
他测算天时之准,谢燕鸿是见识过的,一行人便紧赶慢赶起来。
又走了一日,入夜,他们在一个背风的山坳处停下,不太敢生火,三人只好挨着马取暖。谢燕鸿蜷着腿坐着,背后是青骢马的腹部,散发着热气。长宁挨他挨得极近,身上散发着热气,暖烘烘的。
不知怎的,谢燕鸿总觉得长宁不太对头,从城隍庙出发后,他感觉长宁一直在讨好自己。
他想着,挪了挪屁股,离长宁更近一些,这几日他已经说服自己了,两人挨着更暖,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等到了分道扬镳之时,他必定毫不留恋,让长宁也尝尝被抛下的滋味。
陆少微向来不和他们挤在一处,独自挨着他的大黑马,黑马和他亲昵,时不时用头拱一拱他,叼他的衣袖,陆少微便从行囊里摸出专门喂马的糖豆饼给它,看得青骢马也馋了起来,拼命地拱谢燕鸿,直到谢燕鸿也喂它吃饼才罢休。
陆少微喂了马,无聊起来,摸出那天谢燕鸿说送他的那半块鱼形玉佩,在手里一抛一抛的,见玉色莹润,心里琢磨着能值不少钱,心满意足。
谢燕鸿看见了,不免回头看长宁一眼,发现长宁也在看那块玉。察觉到谢燕鸿的目光,长宁便低头看他,他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抱着手闭上眼睛装睡,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中,谢燕鸿回到了京师定远侯府,小丫头们正坐在廊下说笑,打着五色丝线百索,在梦中,他还闻到了雄黄、艾草的香气。他一回头,王氏正坐在窗边,朝他招招手,他连忙跑过去伸出手,王氏帮他在手腕上系上彩色百索。
他像个稚龄孩童一般,钻进母亲的怀里,母亲轻拍他的背,絮絮说道:“......愿我儿无灾无病,平平安安到白头......”
谢燕鸿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团着蜷缩在青骢马的腹部旁,马儿的尾巴一下一下拍在地上。天边有晨光熹微,映照在积雪上。他翻身坐起,见到长宁恰好从外头回来,眉毛头发上都沾上了细碎雪花。
他正要说话,长宁却竖起一指抵在唇边,招手示意他出来。
谢燕鸿回头看,陆少微还靠在大黑身上睡得正熟,他便蹑手蹑脚地起来,跟着长宁走出藏身的山坳。外面正下着小雪,长宁带着他往高处走,谢燕鸿不明所以,每当想要发问时,长宁就示意他噤声。
山路本就崎岖,有积雪就更不好走,谢燕鸿险些滑倒后,长宁便干脆伸手拉着他。
两人登到高处,身上已经沾满了雪花。长宁牵着谢燕鸿的手,领着他伏身躲藏在山巅的一块大石后面。谢燕鸿看了看他,扒着石头,小心地探出头去看——大石背后是陡峭往下的山坡,狭长的山谷里居然有不少人!
谢燕鸿吓了一跳,长宁连忙自后捂住他的嘴巴,轻声附耳:“嘘,有人放哨。”
他凝神看去,山谷里约有数百人,佩刀,还有马。他们升了几个小小的火堆,团着手蜷缩着休憩,只有地势稍高处坐有几个放哨的,幸而长宁挑的这个位置隐蔽,又有大石遮挡,不然的话极易被哨兵发觉。
谢燕鸿将长宁捂住他嘴的手扯开一些,小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们还有囚犯......”
果不其然,在角落处,有数十个被捆着手脚的人,他们看上去衣衫单薄,缩在一起,动也不动,也不知会不会冻死。
“是狄人,”长宁说道,“你看。”
顺着长宁的目光看看去,有几人围在火堆旁,磕头跪拜,谢燕鸿不解,只听长宁说道:“狄人信袄教,崇火。”
谢燕鸿心中一沉,这里不远处便是紫荆关,狄人纠结部队,装作汉人打扮,冒雪跋涉,绕后靠近关口,怎么想都不像是好事。
天渐亮,狄人开始纷纷醒过来,有牵马的,有吃干粮的,再呆下去容易被发现。谢燕鸿与长宁蹑手蹑脚地沿原路返回,回去的时候,陆少微才刚醒,听了他们俩的话,边睡眼惺忪地往嘴里塞烤热的饼,边说道:“那我们不如跟着他们走?”
谢燕鸿原本也正心不在焉地吃着饼,听见他的话,便抬头看过去,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提议,谢燕鸿自己其实也在琢磨。若狄人真的一路往紫荆关去,不管他们目的如何,那紫荆关肯定要乱起来了,他们正好趁乱出关。然而,这个提议他却没有在刚才说出来,按着多年以来所学所听所见,谢燕鸿此时该做的,是冒着被关城守军发现的危险,速去报信,以防被狄人占了便宜。
但教他忠君爱国的父兄,都已经死于权力的倾轧、君王的忌惮,他自己则朝不保夕。
“怎么?”陆少微揉着眼睛问道,“我说得不对吗?咱们正好趁乱过关啊。”
他说得很对,只是谢燕鸿并未料到陆少微也会这么想。陆少微在山村中行医,医者父母心,谢燕鸿还以为陆少微会建议他们去紫荆关报信。
谢燕鸿看向长宁,长宁也在吃饼,看上去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长宁本就是关外之人,在草原上长大的。再说了,他也不像是会对无关之人过多关心的人。
谢燕鸿低头,咽下一口硬如石头一样的饼,说道:“那我们就跟在他们后头走吧。”
他们只有三人,轻装上阵,便于隐藏踪迹。出奇的是,这帮狄人,虽然人数不少,行进起来却很迅捷,丝毫听不到多余的人马嘶鸣声,这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才能做到的。
越是跟在他们身后,谢燕鸿就越是心惊。
先帝率兵起义,剑指李朝军队时,中原汉地到处兵荒马乱,彼时,关外也是一片混乱,西北各族内斗不止。历经数年休养生息,狄人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在西北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敢悄悄靠近关城。
眼瞅着这队人逐渐靠近紫荆关,一行三人里,长宁依旧是那副沉默赶路的木头样,陆少微依旧没心没肺、吊儿郎当,比起赶路更像是出游,只有谢燕鸿备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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