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寒州怒道:“人手不足如何出?敌强我弱,出去送死吗?”
谢燕鸿看向旁边墙上挂的一幅字,写有“弱生于强”四字,笔力遒劲,笔迹十分熟悉,这四个字他也很熟悉,这是谢韬所著兵书里所提的,兵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谢韬手把手教给谢燕鸿的。
“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谢燕鸿说道,“弱与强不过一线之差,单看如何用兵。”
秦寒州跟随着谢燕鸿的目光,也看向那幅字,眼中露出敬意。大梁境内,凡用兵之人,就没有一个人没读过这句话的。
几番来回,谢燕鸿觉得功夫已经差不多了,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副指挥固守不出,除了掂量强弱之外,还怕主将责怪吧?我可以当这个恶人。胁迫?威逼?副指挥大人想让我怎样配合?”
秦寒州剑眉倒竖,说道:“我秦寒州岂是这种贪生怕死、瞻前顾后之人!”
谢燕鸿不说话了,只看着他。
良久,秦寒州终于说道:“公子有何高见,还请说来。”
雪一直没停,仿佛永远下不完似的。当夜,他们需要派出一小队人马,在狄人发起新的攻势之前,先发制人。此次突袭,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后面能否转弱为强、转败为胜,就看今晚这一役了。
领队之人需要熟知地形,以最快的速度雪中跋涉,无声无息绕到狄人侧后。
“我可以去。”长宁说道。
乍听此言,比起秦寒州,更讶异的是谢燕鸿。
但此时此刻,谢燕鸿知道,他们还未完全取信于秦寒州,他与长宁两人互为一体,若意见相左,后面几步就难以推行了。
“我可以去。”长宁沉声重复道。
秦寒州反复打量他,犹疑不决,见状,谢燕鸿说道:“若大人信不过我俩,我可以自缚于大人身侧,若有差池,可斩。”
若有差池,关城只能坐以待毙,斩十个谢燕鸿也无用。
但面对谢燕鸿的表态,秦寒州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忙道:“用人不疑。”
天色尚早,还可休整一两个时辰,秦寒州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刻却丝毫不见困乏,猛地站起来便要去点兵,临走前吩咐小卒端来饭食和热水。小卒依令端来之后,便立在门外,名为照应,实为监视。
长宁已经坐下来啃起饼来,谢燕鸿压低声音叫他:“你不要去,我再和他说说。”
饭食不精,但好歹是热粥热饼,长宁吃得认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谢燕鸿说:“你不必......”
长宁打断道:“我自己想去的。”
谢燕鸿还想说,你不必为我冒险,这下被噎回去了,再说就显得自作多情了,只好悻悻作罢,坐下一块儿吃东西。长宁风卷残云,谢燕鸿吃一吃停一停,好几回想说话又闭上了嘴,一张饼啃了半天没啃完。
长宁吃完自己那份,看向他那份:“你不吃了吗?”
谢燕鸿:“......”
见他不吃,长宁不客气了,将他那份也一并吃光,连谢燕鸿剩下的半张饼也不嫌弃,吃了个干净。
谢燕鸿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看他吃,突然问道:“你中箭晕倒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长宁问:“什么?”
谢燕鸿一边看他神色,一边继续说道:“听到你在梦里喊‘爹娘’,还有听见你......叫我。”
长宁在梦里叫的不是谢燕鸿的全名,叫的是“小鸿”,只有他的家人和至亲的几个朋友才这么叫,长宁从未这样叫过他,竟在梦中呢喃而出。
长宁吃完了饼,又把温温的野菜粥稀里呼噜喝了个干净,才说道:“想起了一些。”
其实不止一些,他梦到了小小的谢燕鸿,作女孩子打扮,扎着两个小小的丫髻,两边各戴一个精致漂亮的金铃铛,摇头晃脑的时候“丁零零”响。他那时伤得重,后背全被灼伤了,脑袋昏沉。
谢燕鸿比床沿高不了多少,小手指香香软软的,点在他的脸颊上,说道:“我叫‘小鸿’,你叫什么?”
长宁睁眼见到的就是红衣红裙,下意识就以为是“小红”。
他还记得,谢燕鸿紧张兮兮地带着他玩“捉迷藏”,引着他藏到大衣箱里,小心翼翼地把箱盖合上。身下是柔软的锦缎,闻到的尽是樟木香。谢燕鸿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另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自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见他,嘴里说的还是小孩儿话:“藏好哦,别怕,有我呢!”
谢燕鸿从他木头似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继续说道:“我感觉你中箭昏倒醒来之后,有点不一样。”
长宁问:“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
谢燕鸿仔细地想了想,长宁初到京师时,是沉默寡言、不通人情的世外高人。在魏州城外扔下他时,冷酷无情。他不是不知别人在想什么,也不是不懂别人想做什么,只是不在意而已。
如今他开始在意起来了。
半晌无话,一顿吃完,秦寒州也恰好点了兵马来。数百人的小队,也不知秦寒州是如何与他们讲的,每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犹疑,不住地打量谢燕鸿与长宁两人。
百夫长牵来长宁的马,长宁正要牵过马缰,那匹马颇有些不驯,忌惮长宁陌生,仰头嘶鸣,四蹄碎步踏地,不住倒退。
长宁抓过马缰,利落地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勒紧缰绳。
马儿最善看穿驭马人的底细,上头的人慌了,它便不安,像长宁这样的,稳如泰山,它便安心安分了。只见长宁背着长刀,肩平腰直,自有轩昂气宇,其余人便对他刮目相看了,心里先服气了三分。
谢燕鸿站在马旁,伸手摸了摸马儿光滑的皮毛。
又是一次送别。
这与在魏州通判府外送别又有不同,那时分别,不知何日再见,纵有不舍牵挂,也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现下只是暂别,按计划,天亮便回,心头却沉甸甸的。
“驾——”
长宁低喝一声,一骑当先,其余人连忙跟上。
谢燕鸿返身登上城楼,正好见到他们从关城背面疾驰而出,借着大雪的掩护,遁入一片昏暗当中。
作者有话说:
长宁:耍帅
第三十二章 突袭
拒马河数里之外,狄人饱餐一顿,磨刀霍霍,准备趁夜攻城,将紫荆关一举拿下。
锅架在营火上,肉汤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俘虏们被驱赶到一处,牛羊一般圈起来,手脚绑起,饿得肚肠都搅在一起。
一个狄人骑兵,抓着一块肉骨头啃了一会儿,伸手往俘虏那边一扔,肉骨头在雪地上滚阿滚。其中一个俘虏饿得眼睛都绿了,趴在雪地上,拼命伸长脖子,用嘴巴去够那一块散发着热气的肉骨头。
几个狄人看他仿佛看一条狗,发出了粗哑的笑声。
此时,不远处闪过一道瘦小的身影。狄人停下了笑,按住腰侧佩刀,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警惕地站起来。
其中一人谨慎地走过去,绕过几块大石,又绕过扎营的帐篷,见那道瘦小的身影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心里认定那是走脱的俘虏,冷笑一声,抽出刀,然后就两眼一翻倒下了。
长宁将近一人高的长刀背回到身后,抽出匕首,弯腰抓住被敲晕的狄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揪起来,划破了他的喉咙。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见状,陆少微眉头也不皱一下,从狄人的尸首上跨过,去引来下一个人。
不过一会儿,看守俘虏的几个人都被解决了,躲在暗处的程二早就按捺不住了,冲出来,与陆少微一块儿,将俘虏的手脚都解开。就在程二与虚弱的哥哥对看着抹泪的时候,远处响起厮杀之声。
陆少微一巴掌拍在程二的后脑勺上,骂道:“别哭了,动作麻利点。”
程二被他欺压惯了,不敢吭声,鼻涕眼泪一抹,将哥哥扶起来,催促着大家赶紧一块儿走。
群山耸峙,满地乱石,白雪纷纷,只要走对了路,就能隐匿形迹。陆少微在前头领路,眯着眼仔细看,边看边走,满脸不耐烦,嘴里嘟嘟囔囔:“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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