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醒了,就让他替我保管吧。还有小乌,你也牵走。”
除此以外,谢燕鸿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但他似乎有已经拥有了许多。
他下了马,走到长宁身边,发现自己这个高度没有办法亲他的脸,只能握住他垂在一边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掌心,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谢燕鸿最后看了长宁一眼,独自走进了茫茫无边的库结沙。
很奇怪的是,之前走在风沙之中,他感到孤独无助,但现在,他真的是一个人了,却不再有一丝惶恐。他背离佛窟,往前走了大约一刻钟,远远地便见到了狄人的人马。他们所带的獒犬,远远地便朝谢燕鸿吠叫。
谢燕鸿原地扑倒,双眼一闭,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
很快地,他就听到了人声马声狗吠声,当中,恒珈的声音是他最为熟悉的。
谢燕鸿感觉自己被绑了手脚,拎上了马。上了马想装昏都不行了,恒珈好像决心把自己吃过的苦让谢燕鸿再吃一遍,任他头朝下,在马上颠簸。谢燕鸿很快就把肚子里仅剩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彻底地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他又想起了佛窟里那尊破旧的佛像。
他虔诚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一个月后,狄人东侵,进犯朔州城。
洪涛山。
原本匪头陈大力坐的位子现在换人了,颜澄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头,一只脚踩着椅子的边沿,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战况如何?”他问道。
五日前,山寨负责四处查探的小喽啰就已经报上来了,狄人携大军东侵。但他们不过是个匪寨,出面阻拦,不过螳臂当车,若要绕路去报信,也来不及了。
去探的人回道:“不敢再近了,远远在山上看,似乎打得很激烈。”
颜澄面色阴沉,朝旁边问道:“你真的不会算命吗?这天下将落于谁手?我等又将如何自处。”
陆少微说道:“我不会算,也不敢算。”
紫荆关。
副指挥使秦寒州与上官吵得唾沫横飞,几乎都要掀桌子了。他的上官,紫荆关指挥使被他气得脸都紫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你藐视上官!不遵军令!就算你老子是皇帝,我也要参你一本!”
秦寒州冷笑:“我老子如果是皇帝,你朝谁参我?”
指挥使气得昏了头,被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拍着胸膛顺气,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秦寒州说道:“朔州城已经落于敌手,那只是个开始,再往东就是大同,接着就是我们,一旦不敌,西北无险可守,魏州危矣。魏州若也失守,大梁朝就等着迁都吧。”
指挥使骂道:“就你明白,其他人都是傻子吗?狄人步步进犯,我们需得保存兵力,不然之后如何抵抗?”
秦寒州明显不服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指挥使说道:“你这么厉害,你去!你去点兵!没有我的军令,看谁敢应!”
秦寒州猛地起身,带翻了所坐的椅子,扬长而去。
魏州。
整整一个冬日,孙晔庭都留在了北方。这个冬日,有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大雪压塌了民房,狄人作乱,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流民数量剧增。到了开春,厚厚的积雪化了,春汛又导致河床决堤,洪涝四起。
他本打算开春便回京复命,没想到这一等,又等来了狄人东侵。
圣旨到的那日,所有魏州的官员都跪迎圣旨,孙晔庭跪在最前面,接下了那道任命他为“西北督军”的圣旨。这督军虽是武官,却不领兵,只起监督三军,参决军务的作用,就等于是皇帝放在西北诸军中的钦差。
来宣旨的内侍官与孙晔庭套近乎:“哎呀,大人好不容易该回京了,又被这军务拖住了脚。这些蛮子,开春雪化了就该呆在关外放牧才是,搅得人不得安宁......”
内侍官骄横的埋怨被传令官高声打断。
“报!狄军出朔州,进犯大同!”
内侍官大惊失色:“哎呀,这怎么......”
孙晔庭冷声朝他道:“出去。”
什贲古城。
这里本是胡人先民所居,随着库结沙范围逐渐扩大,古城风沙越来越大,先民便率众穿越沙海,逐水草丰美之地而居。随着狄人在草原上排除异己、抢占牧区、声势愈隆,各族胡民四散离开河套平原。
其中有部分,便前往什贲古城隐居起来。
此处风沙大,气候干燥,让上了年纪的独孤信有些吃不消了,他决定要离开什贲古城,往更湿润宜居的地方去,阿羊和他一块儿。
长宁与他们在古城外分别,沙漠的大风裹挟着沙子,卷动他的衣裾。
独孤信叹道:“又是春天。一年前春天将来的时候,我也送别了你。”
长宁骑在马上,昂然眺望,若有所思地说道:“不一样。那时候我一无所知,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去吧。”独孤信说道。
“驾——”
长宁猛夹马肚,策马跃入春天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部分的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开始新篇章了。
写这篇文的过程真的挺煎熬的,但写到这一章的时候,各条故事线汇聚在一起,那种爽的感觉太治愈了!哭哭!
第五十七章 祭祀金人
狄人每年大祭三回,其中数五月最为隆重。
各部皆聚于王庭,立祭天金人于高台之上,祭先祖、天地及鬼神,鼓乐齐鸣,号角铮鸣。
今年殊为隆重,早早便开始准备起来了。只因自开春东进以来,已连下朔州、大同两城,周边小城更是无力抵抗。居庸关近在眼前,城头变换帝王旗,似乎指日可待。
据说,狄人王庭所在之处,祭天金人打造成袄教真神的模样,足有一人多高,真金打造,灿若朝阳。如今攻下梁朝两城,自然在这两城之内,也要大行祭祀之事,才足以显出狄人改天换日之能。
四月廿八那日,一大早,便有狄人运送补给进朔州城,当先一车,由两头白骆驼拉着,车上所载物件不小,盖有毡布,按理来说看不出什么。但夹道相迎的狄兵都知道那是祭祀所用的金人,无不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带头迎接的是斛律恒珈,他穿得隆重,从马上下来,高声感恩真神的泽被大地,感恩狄王的恩赐。
不等后面的补给一一入库,恒珈便面色阴沉地上马离开。
他如今暂居的是原本朔州通判的府邸,通判一家早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通判的头颅如今还悬在城门上,已经让乌鸦啄得见骨。他的府邸极尽奢靡,恒珈很喜欢。恒珈与那些抱怨着汉人房子没有穹庐舒服的狄兵不同,他喜欢汉人的房子,更喜欢里头金光闪闪的精致装饰。
恒珈一路直入厅堂,府邸里基本没有人,只有几个汉人奴仆,战战兢兢地避让。
透过厅堂的后窗,恒珈见到谢燕鸿正在庭院里“舞剑”。那实在算不上是剑,恒珈不会允许他身上带任何利器,那不过是谢燕鸿随手从树上折下来的枝条,小臂长短,拿在手上挥舞,有簌簌的风声。虽不是剑,却有剑意。
一套剑法舞下来,谢燕鸿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他抬手抹了一把,将树枝插在庭院的泥土里,备着下回用。
一回头,谢燕鸿便见到了阴着脸站在那儿看的恒珈。
这祖宗又怎么了?谢燕鸿颇感头痛。
他换下了被汗濡湿的衣裳,到了书房。他在这个府邸中,足不出户,专门负责叫恒珈汉话,给他讲解兵书。他到的时候,恒珈已经坐在书案前了,气焰嚣张,腿架在桌子上,满面乌云,仿佛全天下没一样东西让他痛快。
谢燕鸿假装没看见,将案上的书翻开,说道:“今天该讲‘军形’,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他讲的这一本,正是他父亲谢韬所著的《军略》。
当初,恒珈提出要学这一本时,谢燕鸿颇感意外,没想到连狄人也知晓谢韬的威名。但当谢燕鸿答应给他讲解《军略》时,轮到恒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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