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骞从来不惧与人谈论自己跛脚一事,还常拿此事与学生、好友、旧相识打趣。
好似他先别人一步说了,调侃了,别人就不会再伤到他似的。
他常跟夫人说旧事,讲卫寂、讲许怀秉,讲自己最恣意的事,以此怀念那个惹人嫌,但却是最骄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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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的江山是庸高祖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因此十分注重儿孙在骑射的教育,春、秋两季都要带王公大臣狩猎。
今年是太后丧年,狩猎自然取消,但太子骑射的功课仍在,一月两次。
自姜檐答应卫寂会端正言行,他便没去过校场,今日趁着骑射课好好活动了一番筋骨。
卫寂拎着买来的吃食到东宫时,姜檐正在校场。
夕阳的余晖中,他骑着红鬃骏马,一身猎服,眉目深长,鼻梁挺直,一滴热汗缀在线条锋利的下颌。
看见走过来的卫寂,姜檐扬唇一笑,英姿勃发。
卫寂脚步微顿,不自觉抱紧手里的竹筒。
姜檐一直看着卫寂,胯/下的烈马奔腾在校场,大概是它跑得太快,姜檐突然朝前一栽,半边身子竟向马一侧跌了过去。
卫寂大脑轰的一下,吓得肝胆狠狠震动,他什么都顾不得,疯了似的朝校场跑。
跑到一半,姜檐的身子如轻燕那般,利索地翻上了马背,还冲着卫寂笑。
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哪里有即将掉下马的慌乱?
卫寂停下了脚步,心口跳得飞快,他怔怔地看着毫发无损的姜檐,双腿现在还在打软。
姜檐勒停了烈马,那马的长颈淌着热汗,它前蹄在地上踏了踏,打着响鼻。
姜檐轻摸了两下它的脑袋,然后翻身跃下,将缰绳交给了身旁的人,径自朝卫寂走去。
走近才发现卫寂脸色苍白,姜檐一愣,“怎么这副模样?”
卫寂还未从惊吓中恢复,哑声说,“殿下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很危险。”
姜檐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危险的?我的骑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接下来的话,在看到卫寂的面色后咽了回去。
卫寂眉头紧蹙,一向和软的面上有几分凝重,唇色还是白的。
是那种满腹心事,却在极力压抑的模样。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情绪,姜檐的心提了起来,在卫寂面上观了半晌,他才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卫寂垂下眼,摇摇头。
他没有生气,只是想到了方才见过的马林骞。
曾经那样张狂的一个人,跌了一次马变成如今的模样。
卫寂不喜欢骄纵跋扈的人,却喜欢看姜檐纵情肆意。
他想他平安喜乐、顺遂如意,也祈祷他永远不会磨掉身上的棱角。
所以方才姜檐掉下马的时候,卫寂是真的吓到了。
静了一会儿,卫寂抬眼看向姜檐,语气很和缓,也很认真,“殿下还是要小心些,马再通人性,它也有发狂的时候。”
姜檐这时不敢回嘴,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想跟卫寂再说这事,姜檐生硬地转了话,“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卫寂说,“臣买了米浆、芝麻饼,还有一些酥糕。”
姜檐偷看了卫寂一眼,不知他还生不生气,小小地撒娇,“那也晚,我都等你好久了。”
听到他这黏糊的话,卫寂神色讪然,低下头说,“臣买米浆时,遇到一个在凉州时的故人,便说了一会儿话。”
姜檐一听凉州,还是故人,面上的神色一敛,酸声酸气地问,“又是什么故人?你们关系很好?”
都不是说了几句话,而是一会儿话。
一会儿是多久,什么旧要叙这么长时间?
卫寂:“不算太好。”
姜檐哼哼,“那就是不好,不好说什么话?”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姜檐目光在卫寂身上扫过,声音沉而厉,“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卫寂赶忙说,“没有。”
姜檐不好糊弄,怕卫寂挨了欺负不肯说,“既是没有怎么说了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马林骞说了很多,千言万语的卫寂也记不住,他听时就心不在焉,只记得马林骞又追过来。
卫寂轻叹一声,“他与我道了歉,说过去是他不对。”
“欺负都欺负过了,如今道歉有什么用?”姜檐拉过卫寂的手,一脸怒容,“走,找他算账去。”
自遇见马林骞,卫寂堵在心中的那口气,莫名因为姜檐这些话顺了。
他刚到凉州,马林骞便带头排挤他,挨了欺负卫寂曾跟卫宗建告过状。
那会卫宗建忙于公务,觉得他们那点破事就跟三岁孩子过家家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中,还嫌卫寂性子软弱。
他好似宁可要一个惹是生非,四处打架的小霸王儿子,也不愿要一个安静内敛的。
在他看来,后者就是一个软蛋,遇了事只知道叽叽歪歪告状,若他小时候早一拳抡过去了。
卫寂自然打不过那些人,因此只能躲着他们。
其实马林骞也非大奸大恶之人,他也没对卫寂动过手,无非就是写诗取笑他。
而且才子的取笑不叫取笑,那叫以诗雅谑。
若是卫寂与卫宗建说这些,他肯定会告诉卫寂什么一笑泯恩仇、大丈夫行事自该磊落大气一点,毕竟马林骞也没做什么。
因此今日马林骞与他搭话,卫寂虽不积极,但也一一应着。
这才是君子之道,合乎礼数。
姜檐却说狗屁礼数,“他欺负你,你还回去才是君子之道,才是合乎礼数。”
还问卫寂对方怎么欺负他,非要卫寂带自己去找马林骞算账。
这一刻,卫寂总算放下了。
他看着气焰高涨的姜檐,开口说,“他也没怎么欺负我,就是写诗笑我胆子小,按凉州的规矩,我们需作诗回斗,这叫斗诗。”
姜檐高涨的气焰一掐,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寂,“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卫寂一脸正色,“就是这样的规矩。”
姜檐半晌无言,余光瞥见卫寂的面色,他十分敏锐地看过来,“你笑什么?”
卫寂摇摇头,垂下眼睫说,“臣没有笑。”
观察他几息,姜檐斩钉截铁,“你就是笑了。”
卫寂嘴角有些绷不住,努力地下压,但实在克制不住,嘴角翘起一点点。
被姜檐抓住后,他很快回过味,气恼道:“我满心想着给你出气,你却笑话我不会作诗。”
见他真生气了,卫寂嗫嗫,“是殿下先佯装跌马吓臣。”
姜檐瞪着他,“你编什么斗诗来骗我。”
卫寂小声辩解,“凉州是有斗诗这个规矩。”
他也不算说谎。
姜檐:“你笑话我不会作诗。”
卫寂:“臣……错了。”
他不是笑话姜檐,是方才姜檐先吓他,所以他想小小的回敬一下。
姜檐不依不饶,“你笑话我不会作诗。”
静下来想想确实不该,姜檐为他出气,他还这样,卫寂心生愧疚,“是臣错了。”
姜檐瘫脸看着他,“你笑话我不会作诗。”
卫寂手足无措,讷讷地问,“那殿下要怎么样才肯原谅臣?”
姜檐靠近卫寂,那张俊脸仍旧没有太多情绪,但说话却黏糊起来,“你笑话我不会作诗。”
听着他这类似撒娇的声音,卫寂耳根有些痒,忍不住抓了一下。
一抬头,姜檐已经凑得他很近了。
彼此的呼吸都能交错起来,卫寂甚至能从他含水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时间所有的喧嚣静了下来,卫寂只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第29章
姜檐看着卫寂那两瓣张张合合的唇, 形似菱角,颜色浅淡,他心中那股躁意再次袭来。
不由靠得卫寂更近,鼻息湿重。
卫寂肩头僵硬, 姜檐似乎在嗅自己, 每靠近一点他的鼻翼便会翕动,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卫寂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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