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别云早上将那封奏章匆匆交给徐阳之后,便又躲回了房内。
他不寄希望于这一次元徽帝能答应,便做好了准备,死皮赖脸多递几次上去,直到闹得满朝皆知,烦得元徽帝不得不答应。
因此他大半个上午都待在房间里,打算照着记忆再写两份。
然而他脑海中一会儿是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会儿又是悬清寺里的雪消湖,心中一团乱麻。
放在一旁的纸条也带着罪恶,引诱他时不时走神,转头看去,回过神时他已经盯着观尘的字迹傻笑了。
一个时辰过去,他只写好了两份,旁边还摆着三份错了许多字只能废弃的奏章。
季别云自我反省了片刻,索性扔下笔走出了院子。
季宅内氛围不同往日,异常安静。没有一个人提起昨夜的事,但恰巧路过时,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似有似无地瞟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发掘出什么八卦来。就连徐阳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很想告诉季宅内的所有人,自己和观尘是清白的,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一想到昨夜自己是如何被僧人抱回房间的,便觉得这份解释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也张不了口,因为这种事情只会越解释越复杂。
然而事关观尘名声,季别云还是克服了尴尬,拉着徐阳将人带到角落里。
他清了清嗓子,也不敢看对方的脸,只低声道:“昨天的事你们都别往外说。”
徐阳也轻咳了两声,“不说,不说,我们都知道分寸的,府里发生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去。”
虽然对方答应了,但季别云听着这话还是感觉不对劲,仿佛他和观尘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一般。
“……和尚不都是为人热心乐于助人吗,观尘大师看见我喝醉了撒酒疯,顺带帮忙将我带回屋内,也是正常的吧?”他一脸希冀地抬头看过去,急于寻求认可。
徐阳好一会儿没开口,逐渐露出一副不太赞同的神情。
“此地无银三百两。”徐阳道,“你肖想别人美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还被我抓到过。一定是你醉后色心大起,缠着大师不放,人家才勉为其难做出那种出格之事。”
“不是……什么色心啊!我真的没轻薄他!你别一副我糟蹋了冰清玉洁得道高僧的表情,我那个时候都喝醉了,能知道什么啊!”季别云觉得离谱至极,顿时恼羞成怒了。
苍天在上,他的确没有轻薄观尘,反倒是那和尚对他逾矩。不能因为观尘看起来正派,就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吧?他还纳闷呢,那和尚到底为什么要做出如此事情,这不是自毁清誉吗?
徐阳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好像有道理。”
就在季别云以为这人终于相信他说的话了,却听对方补充道:“昨日是观尘大师继任之日,本该一整日都待在悬清寺内,当夜大师却下山前来季宅,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被问得一愣,想起观尘做过的承诺,难道是那和尚知道段文甫逃脱罪名,所以赶来季宅帮他?
毕竟观尘对他性格了如指掌,他发不发疯,什么时候发疯,这人都算得一清二楚。
季别云试探着答道:“观尘是不是知道了段文甫……”
“应该不是,”徐阳猜到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道,“大师来季宅之后才得知这消息,你睡着之后他还出来找我们询问过细节。”
“啊?”他也懵了,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答案。观尘如今也不是小孩儿了,总不可能是来找他玩的吧。
季别云想得不耐烦了,随口答道:“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得着?”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青霜的喊声,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东家”,似乎颇为急切。
他赶紧从角落里出去,叫住青霜,问道:“怎么了?”
比他还小上两三岁的青霜原本性子沉稳可靠,这会儿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脸愁苦道:“门外突然来了什么侯爷家的世子,说要见您,我问他有无拜帖所为何事,他也没有,只说是来找您商议婚事的!”
大暑天的,季别云却如坠寒冬。
他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徐阳的胳膊,转身就跑,仓促道:“徐兄交给你了,就说我不在府上!”
徐阳并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反应过来之后忙喊道:“你去哪儿!”
原本直直往偏门跑的季别云突然停住步伐,改了方向往马厩奔去,“就说我去悬清寺拜佛参禅了!”
作者有话说:
小云跑快点!!
第77章 道不明
即使才经历了觉明禅师圆寂与住持更换,悬清寺也很快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佛家看淡生死,反倒是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求平安顺遂,少病少痛。今日寺内依旧香火旺盛,只文殊殿内便有数不清的人跪过那几个蒲团。
如今正跪在上面的是季别云。
他倒不是突然顿悟,想要皈依佛门。而是他落荒而逃来到悬清山后,在山道上走到一半才回过神来,自己就算跨进寺门也见不到观尘。
今时不容往日,往日观尘再怎么英名远扬也只是悬清寺弟子,他想见便能见,可如今季别云根本没有名义面见国寺住持。
即使他想看雪消湖的莲花,也只能独自去看。
想通了的季别云没回去,还是上了山,想趁这一趟装装对释教的痴迷。往后多来献几次香火,若他信佛的传言散播出去,对自己也有好处,至少他以后也有理由常来悬清寺了。
于是他在寺门外的小摊上买了香烛,进去之后从大雄宝殿一路拜到文殊殿,端的是虔诚信徒的做派。不过他心里远不如面上虔诚,乱糟糟一片,想的最多的还是观尘。
他欺骗佛祖菩萨,欺骗旁人,到头来自己心里却有些动摇。
一想到自己曾供上的那两盏花灯,便觉得信佛也未尝不可,若真的能护佑观尘平安、让真正季遥得以安息,也可以将拜佛当成个念想。
给诸天神佛和菩萨磕完了头,季别云觉得自己衣裳都沾满了烟火味。
殿内和尚在敲木鱼,那声音在空旷高大的屋内回荡,传入耳中时仿佛有十多个人在敲,如同魔音灌耳,像是在指责他心怀杂念。
季别云慢慢起身,转过头去时,却正对上文殊殿外妙慈的视线。
小沙弥不知在外面看了他多久,意外而急切的神情完全藏不住,一遇上他的目光便灿烂地笑了起来,冲他招手。
他许久没见这小孩了,来时还担忧了片刻,以为觉明禅师去世或许会让妙慈受到打击。这会儿看来是他多虑了,倒不会是因为对方看破死生,单纯是因为小孩子忘性大,妙慈又天性活泼,故而还是同以前一样。
说好听点叫天真烂漫,若有人想指责,便可以说一句没心没肺。但没心没肺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想。
季别云看见这小孩的笑便也跟着开心起来,笑着走出去,正准备开口,妙慈便将他往后面领。
“施主快来快来。”
本以为只是找个僻静的角落方便说话,没料到小沙弥竟七拐八拐,将他带到了之前偷看千僧会的那处房屋。
季别云走在后面,刚将门关上,妙慈便迫不及待道:“季施主你怎么还敢来悬清寺啊!”
他忽地一愣,转过头去问道:“我做什么了?”
妙慈既高兴他来,却忍不住担忧,“我师兄如今特别讨厌你,连听到你的名字都不高兴,若听见有人议论,他恨不得将人扔去戒堂。你若是被他发现来了悬清寺,他绝对会亲自将你逐出去的!”
“什么?”季别云问出口之后倏地反应过来,妙慈说的应该是妙悟。
妙悟觉得他是将观尘引入歧途的罪魁祸首,他们第一次见时就不待见他,如今观尘挑起重担,恐怕妙悟会更加反对自己靠近观尘。
“季施主……”妙慈突然凑近,犹豫着问道,“师兄说,是你逼迫观尘师兄前去充州的,让他忘了觉明师叔,忘了整个悬清寺。我跟师兄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师兄就训斥我,说我也被你蒙骗了……所以季施主真的有扰乱观尘师兄的禅心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