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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回到右骁卫,季别云也不好再称病告假,第二日老老实实起了个大早去上朝。
候在永安门外时,季别云总觉得有许多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众臣聚在此处,大多数都三三两两结伴谈话,就他是孤零零一个,没个熟人,也没人愿意上前结交。
他感觉自己像是异类,还是被人瞩目着的异类。
猜也猜得到那些人在说什么。
御史台一倒,他在文武百官之中算是彻底名声大噪了。当初明面上被贬离宸京,没过多久又杀了回来,等到他一纸状书将御史台告到刑部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他和皇帝配合着演了一出戏。当然,这出戏演到最后分崩离析。
在众人眼中,元徽帝被迫彻查了御史台,又补救一般大肆封赏万良傲,皇城这几日完全笼罩在君臣抗衡僵持的阴影之中。
看起来,季别云一开始就像是冲着搅乱局势来的。幸而大梁如今没有敌对国家,不然这人指定是从别国派来的奸细。
季别云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对于大梁而言算不得栋梁之才,倒像是危害社稷的祸水。
他也不想的,罪过,罪过。
进了敦化殿后,他竟刚好站在襄国公斜后方。
万良傲同传言中的形象很不一样。他原本以为会是蓄着虬髯、挺着将军肚的粗糙中年壮汉,没料到竟然身形颀长挺拔,孔武有力,侧面看去长相也极其出众,除了眼角皱纹不见丝毫老态。和三十四岁的元徽帝比起来,精神反倒更好一些。
老妖怪。
季别云暗自骂了一声,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嗅了嗅,但他并没有闻到脂粉香。
奇怪了,那封信上的脂粉香味又是哪儿来的?
一场早朝季别云始终心不在焉。
被元徽帝叫到名字时有些茫然,不过好在皇帝并没有公开找茬,只是夸了两句他去刑部告状一事,睁着眼睛说瞎话。夸他敢于先众人而为,实有一番孤勇气概,若没有他状告一事,也不会有民心所向彻查御史台之后续。但他才被擢升,因此元徽帝也暂时不给封赏了,希望他能继续为朝廷鞠躬尽瘁。
虽然皇帝语气并无异样,但季别云从里面听出了十成的阴阳怪气。
一想到元徽帝心里有多气,他也不计较对方抠搜得连赏赐也不愿给了,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顺带暗自骂两句对方乱赐婚的可恶行为。
只是在他谢恩时,余光瞟到了前方异样,万良傲转过头,若有若无地低头看了他一眼。
老妖怪,看什么看。
季别云起身时毫不服输地看了回去,那老妖怪挑了挑眉,竟露出一丝笑意。
怪恶心的。
直到散朝时,他都还觉得浑身难受。
万良傲那一笑意味深长,他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所有想法都暴露无遗。若说丞相方绥是个老狐狸,那此人更像是修炼了千年的黑心豺狼,已经成精了。
作者有话说:
老妖怪正式出场。
第83章 观天象
今年夏日,大梁各地纷纷少雨干旱。
宸京也是如此,自从入夏以来就下过三五场雨,炎炎烈日烤得各家水塘都快干了。不过宸京整个城池没有一块地是用来耕种的,吃穿用度全从其他地方运来,因此百姓最多也就每日抱怨天气炎热而已。
真正饱受困扰的是京畿之地。因缺少雨水,田地里都干裂了,先前种下的庄稼眼见着就要旱死,自己都没得吃了,还记挂着秋后送进宸京的粮食该如何凑齐。
京畿之地和大梁各处的饥荒悄然出现,再化作一封封奏章送入宸京。事态愈发严重,因此宸京也终于陷入了一丝恐慌之中。
季别云在右骁卫军营忙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休沐的日子。他打算回一趟季宅,跟世子说清,但不知为何他一想到那场面就觉得没底气,甚至有些畏惧。故而提前约好方慕之,让人陪他回去,添一添气焰。
两人回去时,恰巧路过了季宅附近那家酒楼,季别云当即勒马停下来,拉着方少爷一起进去买些点心。
御史台一案结案之后,谷杉月如之前所说去了那家酒楼学习厨艺,掌柜的并未刁难,甚至将人接过去住下。
季别云还没有照顾过这家酒楼的生意,既然路过,必须得进去一趟。
然而进店之后才发现酒楼人手不够,跑堂与后面厨子都像是忙不过来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就在今日清晨,掌柜的带着一些伙计前去相州施粮救荒了。
“相州饥荒这么严重吗?”季别云之前听闻过,但身在军营不知晓详情。
跑堂小伙点了点头,“是啊,本就旱灾,相州还得供着襄国公呢。国公爷人不在相州,可府里的供应不能拉下……我们也不好评说,只是相州百姓实在苦了些。”
季别云这才想起来相州正好就是万良傲的食邑。的确,就算饥荒再严重,该上交的还是得上交,就算告到元徽帝面前也是万良傲理所应当。除非襄国公本人良心发现,减少对食邑百姓的赋税征敛。
然而万良傲显然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
一旁的方少爷低声斥了一句,抬头问伙计:“你们掌柜还缺人手或者粮食吗?我可以前去帮忙。”
季别云也有此意,但他身为将军,能拿的出来的钱少之又少,所有的身家几乎只有季宅这么一个院子。于是胳膊肘捅了捅方慕之,“你出钱我出力。”
方慕之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养尊处优的气息,任谁来看都是有钱的主。那跑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都缺都缺,我们掌柜去的是相州的红叶镇,两位贵客一到那里便能找到他们。”
两人索性不回季宅了,立刻联系了一家商行。方少爷动用了这么些年来攒下的体几钱买了不少粮食,又租了一列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往相州去了。
幸而相州紧邻宸京,过去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等到他们到达红叶镇时也才晌午。
季别云没到过相州,如今来了却发现此处与京城天差地别。一个是众生挣扎的干涸疮痍之地,另一个则是钟鸣鼎食歌舞升平的金玉之所。
他忽地想起在定州督军时卓都尉对自己说过的话,此时结合着眼前景象,只觉那些话当真有道理。四海之内虽无战乱,但离清平盛世尚远,而宸京作为天子所在,集天下繁华于一身,提前享受到了盛世光景。
所谓盛世无饥馁,可望向随处可见的饥民,季别云终于理解到了卓都尉言下之意。
方少爷骑在马上朝他靠近了一些,“看着挺揪心的对吧?大梁如今国力正盛,可这里就连小孩子都面黄肌瘦的,人人眼里都没有光亮,像是对以后的日子毫无期待。”
季别云没说话,默认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江山尚未一统的时候,处处战乱日日打仗,大家都是一副吃不饱的模样。可先帝费了好大功夫建了大梁,许多人还是吃不上饭,这该怪谁呢?”方慕之像是说给他听,也仿佛自言自语,“是该怪穷奢极欲的世家贵族,还是怪大梁无圣主明君将天下带入繁华盛世,抑或怪天公不作美,降下灾祸?”
是啊,怪谁呢?
如果真的细究下来,除了那些亲历苦难的百姓,仿佛每一个人都有罪。
不可否认,先帝的确有魄力,短短二十年便将满目疮痍的大梁修补齐整。但那只是表面安稳,如今他老人家已驾鹤归西,只余大梁内里藏着的陈年顽疾。至于元徽帝,虽然即位不久,但已经能看出连守成之主都够不上。若在位时不将家底挥霍得一干二净,便已经是积德了。
帝王尚且如此,官场之中从上至下,尸位素餐者并不鲜见。人人都有一己私欲,其中良心抵不过私欲的,便会向下侵占更底层之人的利益。
季别云在一瞬间想了许多,心中沉重,却转头故作轻松道:“都说当局者迷,你从小生活在宸京,竟也看得如此清楚。”
方慕之叹了一声:“越清楚越是痛苦。我知自己没有改变大梁的能力,做不到我爹那样匡扶天下,所以想得太多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负担。”
气氛有些凝重,他笑了笑,问道:“那在司天台看星星负担重吗?”
方慕之也跟着笑了起来,“重啊,怎么不重?司天台可是负责大梁国运的观测,我身为少丞自然责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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